东阳城顾宕内院上房浮光院的huā厅里,此时正是一片剑拢弩张的肃杀。
顾远东的高筒牛皮长靴上,带着星星点点的泥泞,显见是刚从外面回来的。抓着李绍林的左手背面还有一块红红的擦伤,看着像是被枪弹擦破了皮。执枪抵住李绍林的右手手背青筋毕露,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来抑制自己的怒气。
李绍林只是有一瞬间的慌乱,便静下心来,声音缓缓地对顾远东道:“二少,一定是有误会。请先歇一歇,跟我们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绍林的声音温和中带着一丝令人信服的力量,比起顾远东低沉中带着不容人置疑的武断和跋扈的声音,自然更能安定人心。
在场的除了李绍林和顾远东以外,剩下的都是女人。
顾远东那把明晃晃的玄色左轮驳克枪看得屋里的人都有些心惊胆战。
顾范氏不动声色地站在一旁,倒是没有对顾远东大声呵止。
上官简氏看了一眼顾范氏,也闭了嘴,看着顾远东和李绍林不说话。
齐赵氏却十分着急,扶着齐老太太站在一旁颤声道:“二少,有话好说。李家也是我们东阳的名门,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叶碧缕看着李绍林被顾远东勒得脸上都有些青紫,也有些着急,上前丹步对顾远东轻声细气地道:“二少不是出去了吗?
意欣先前还问二少什么时候回来呢。”
顾远东的手顿了顿,慢慢地从李绍林的脖子上收了下来,拿着枪的右手还不肯罢休,依然端成一条直线,指着李绍林的咽喉处。
李绍林整了整身上的长衫,已经完全镇定下来,对着顾远东微微一笑:“二少,我人就在这里,问心无愧。二少有什么疑问,尽管问来。
李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似乎笃定顾远东是找错了人。
顾远东眉峰紧锁,薄薄的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全身紧绷,如一头黑豹一样,随时会得暴起伤人。
顾平从外面气喘吁吁地跑来,只来得及对着顾范氏行了一礼,便对顾远东大声道:“二少!一住手!大都督命二少赶紧去武备院,有话要对二少说!”
顾远东收回了手里的枪,回身插入腰带,转身喝了一声:“走!”
便大步走出了huā厅。
顾平赶紧又追了上去,在顾远东身边不停地说着什么。
顾远东沉着脸来到外院的武备院,一声不吭地进了大都督顾为康的房间,坐在他床前的杌子上,一动不动地紧盯着顾为康瞧。
顾为康身材高大魁梧,只是脸色有些苍白,正闭目躺在床上歇息。
听见顾远东略微有些沉重的呼吸声,顾为康睁开眼睛,看见了顾远东一脸怒气的样子,微微一笑,问他:“查到了吗?”
顾远东点点头,又摇摇头,低声道:“那人看见我们冲进来,就举枪自杀了。
只查回了一仓库的走私枪炮。”想起了那一个不显眼的郊外民房,居然是一伙人神秘的军械库,顾远东既后怕,又愤怒。
东阳的防务可是他全权负责的,居然在他眼皮底下,有人敢这样瞒天过海,堂而皇之地在那里图谋不轨!
顾远东一拳头狠狠地砸在床头的架子上,对顾为康道:“我命人托着那人的尸首回到军部,让人辨认,有人说,认得是李家二房外室生的儿子,并没有入李家的族谱!”
既然没有入李家的族谱,李家当然可以推得一干二净。
想到这里,顾远东又窝了一肚子火,问顾为康:“爹,你在哪里得到这个消息的?
先前不是查赵家?怎么又查到李家去了?”
原来顾远东将大都督顾为康救回来之后,顾为康就命他带人去捣毁东阳城郊外的一个暗桩,还说自己遇袭,真正的幕后之人,并不是赵家,而是别的人。
顾远东当时没有多想,便带着人匆匆忙忙地赶过去。
也是他太为托大,并没有悄悄地带人攻进那处民舍,而是大张旗鼓地带人闯了进去,结果那人早早地看见他们来了,自知不能逃出生天,索性在他们破门而入的时候,拿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一枪了解了自己。
“怎么会是李家?!”顾远东说完去查抄的始末,很是愤愤不平。
顾为康眯着眼睛,看了顾远东一眼,淡淡地道:“我早跟你说过,赵家不足为患。
李家,才是我们真正要防备的。”
顾远东霍地站起来,对顾为康道:“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您明明知道,我一直想收编李家军。论才干,论实力,他们都比赵家人强百倍!”
顾为康闭上眼睛,沉吟半晌,才道:“赵家不过是一条见了骨头就往上扑的狗,用得好了,可以省我们很多事。可是李家”顾为康睁开眼睛,眼里精光一闪而逝“李家,就是一头伪装成狗的射狼!可惜我意识得晚了些,让他们已经逐步坐大了。如今想要将他们一举拔除,已经不是那么容易了。”深深地叹了口气。
顾远东十分奇怪。
就算李家是射狼,也不用叹气吧?
顾远东从十五岁就跟着顾为康四处征伐,什么样的射狼虎妁没有见过?!
李家是狠,可是顾远东可以比他们更狠!
“爹,您什么时候开始盯着李家的?”顾远东十分不明白。
李家一向非常循规蹈矩,不仅唯顾家马首是瞻,而且一直很巴结上官家。而以顾家和上官家的关系,李家想得罪顾家而讨好上官家,是不可能的。
顾远东想不明白,起身在顾为康的卧房里抱着胳膊走来走去,对顾为康道:“爹,这是不是一个圈套?那个李家的外室子,其实跟李家有仇,所以故意挑起我们对李家的不满,来达到鹉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目的?”
顾为康依然闭着眼睛,听了顾远东的话,笑着摇摇头,道:“不,不是李家的外室子跟李家有仇,而是李家,跟我们顾家有仇…”最后一句话的声音越来越低,若不是顾远东耳力好,就要错过去了。
“跟我们顾家有仇?!有什么仇?我怎么从来就不知道?!”顾远东大吃一惊。
顾为康自知失言,忙改口道:“当然有仇,我们挡了他们的路,怎么不是仇恨?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李家的事,你暂时别管,我自有准备。我只是想让你以后遇事都想一想,三思而后行,不要太冲动。”
顾远东沉默了一会儿,道!“李绍林在我们家里作客,爹知道吧?” 我刚才,恨不得一枪崩了他……”
顾为康失笑,对顾远东道:“一个李家外室子的错你推到李家长房嫡长孙尊上。
这事要传出去,你要被东阳的高门笑死了。”
顾远东冷哼一声,道:“这种障眼法,谁不会用?”
外室子也是李家人,关键的时候既可以派上用场,又可以遇事就推得干干净净,本家一点荤腥都不沾的,着实是一步好用的好棋。
如今东阳城的高门,养外室蔚然成风,也是有些实际的考较在里面并不是完全就是男人贪huā好色,脏的臭的都往房里拉的缘故。
顾为康笑得意味深长:“都知道是障眼法,所以,你越是大做文章别人反而不信。你越是一言不发,讳莫如深别人反而才会坐实了李家的障眼法。
你就在家里等着李家人押了二房过来谢罪吧。”
顾远东很是憋气,对顾为康道:“就算是李家是真正的幕后主使,赵家也不是干净的!
那赵三道爷,本来就不该走私军火,更不该跟赵师爷勾结,擅自将爹回来时候的路线泄露出去!”
顾为康笑了笑,道:“赵家已经付出代价了。赵三老爷死了,赵老太爷死了,赵家的道产你拿了一半过来,还想怎样?”
顾远东刚张了张嘴,顾为康已经沉下脸来,厉声道:“想都别想!”东顾远东将腰间枪套里面的驳克枪抽了出来,啪地一声扣在顾为康卧房里的书桌上,冷笑道:“那你就等抽断子绝孙吧!”说着,扬长而去。
顾为康被顾远东气得大声咳嗽起来。
被在外面候着的丫鬟赶紧进来给顾为康顺气,又把煎得药拿过来喂给顾为康外。
顾为康被顾远东气得不轻,问那丫鬟:“夫人呢?夫人怎么还不回来?”
得那丫鬟轻声道:“夫人还在内院待客。”
顾为康失望地闭上了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顾远东怒气冲冲地出了顾为康的卧房,却没有直接出去,而是外面的回廊上站了一会儿,听见屋里顾为康不再咳嗽,又吃了药,睡了过去,才慢慢地走下回廊,出了武备院,往二门上去了。
正要进二门的时候,顾远东看见阿喵从抄手游廊那边转了过来,便停住等她。
阿喵看见顾远东,也有些诧异,上下打量了一眼,问道:“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不去换身衣裳?”
顾远东侧过身,让阿喵先进了二门,才跟在她身后进去。
阿喵等顾远东进来了,跟他一起并肩往前走去。
此时正是申时中的时候,阳光正烈,两人便拣了树荫底下的小路,慢慢往前走。
顾远东沉默了一会儿,想起一事,忙问道:“阿喵,你怎么会突然拍电报给我,让我提前结束练兵,回东阳?”阿喵甚至还指定了一个日子,让他在那天,一定要回到东阳城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