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丢镇南王世子交给自己的小黑子,莫大梁知道应该给镇南王写封信作个呈报。但他一来害怕镇南王不会看自己这小官儿的信,也就不能形成对小王爷的解释。二来又怕镇南王看了恼怒自己,影响对他年底的评语。最后得出个主意,再找一圈去吧。
叫来捕头,让他们附近再找找。
……
太子教训王家的这天早上,袁训一行出了城。
……
日头到半上午的时候,城外有一片平坦的草场,爆发出阵阵的叫喊声。原来,这是一处马贩子卖马、和给客人相马的地方。没有马贩子的时候,城里的公子哥儿们、市井豪强们在这里赛马为乐,也有博彩,来看的人往往不少,不亚于一个小节日。
王家的公子坐在较高的土丘上,兴奋地看着他家的马又一次跑在前面,乐得一拍大腿:“好样的,今天我赢定了。”
下一刻,他的面色难看起来,耳边飘来一句脆生生可称之甜美的话:“咦,这马真差真差。”
王公子一看,差点儿没蹦起来,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们还敢来!”原来说话的人是个胖胖孩子,正是把放火乞丐从自己家人手中带走那个。而他旁边站一个黑脸半大小子,左顾右盼,浑然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不正是把自己打的吐血,害得自己今天只能散闷,却不能骑马的那混蛋?
他们又在这里贬低,王公子很想让人抓起来打一顿,但想到父亲的话:“那一行人查过了,没什么来历,是一帮子商人。出这口气很简单,但最近不能。去年就谣传太子在金陵附近,今年证实他出现在扬州。江强盘踞几十年都让拿下,为父我还不能跟江强相比,算了吧,别惹事情。等太子回京,再受这样的气,为父一定为你出头。”
想到这里,王公子按捺下自己唤人的冲动,而是怒道:“你懂个屁!你有好马吗?没有,滚开!”
胖小子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胖脸蛋子对他一晃,面上浮现出嚣张和得瑟:“我有啊,不过怕你没有,你不敢比!”说过,一招小胖手,半大黑小子从背上解下一个包袱,当众打开来,见到的人吸一口凉气。
包袱里,是四、五件镶珠宝的簪子,有女人用的,也有男人用的,金是赤金,宝石成色极好,在日光下放着光泽。
胖小子白眼儿一个过来:“我有彩头,你有吗?”
王公子对着珠宝还在估值,家人扯扯他,附耳道:“公子,这每一个都不下千金,您没有这么多的零花钱。”
王公子一听更生气了,怒瞪他一眼。
胖小子很机灵,让他看出来。他把小腰身一叉:“没钱,我也同你比,不过呢,你输了,让我打几个巴掌就行了。”小胖手煽动着,就算王公子听不懂,总看得懂手势。
王公子涨红脸,冷笑道:“好啊,我放过你一回,你还敢寻上我了?”
胖小子撇撇嘴儿:“你忘记了,秦淮河的酒楼下面,是你先欺负我的不是吗?跟我烧笋烧鸡!这一回该我先了!”侧过小半个身子,大声道:“我跟你比小马!我知道你没有这小马。不比的,也算输!快过来让我打耳光!”
“表弟说的好,说的好呀!”半大黑小子把包袱放到一个手上,另一只手翘大拇指。
胖小子更加得意,瞪住气怔住的王公子:“认输要快哦,没马快认输!”
围观的人看出这是故意寻衅,为胖小子捏把心看着。他们见到胖小子后面有一匹小马,比他高那么一点儿,身上又是脏污又是水的,看上去狼狈不堪。
也就没有人猜到是果下马,虽然来这里看赛马的人,眼力高的人有些。以他们来想,不管是谁有匹能值千金的马,也不会弄成这种不中看模样。
他们的悄悄话就是:“这是刚生下来的吧?看脏的,也没洗洗就让这孩子弄来糟蹋的。”
“这孩子谁家的?太败家了。”
“不知道,听口音是外地人。”
王公子没有听到窃窃私语,他只看到大家交头接耳,还以为在说他不敢比。愤然道:“比!去弄匹小马来!”
小马到来,一看,还比胖小子的小马高。黑脸小子凑到胖小子耳朵边上坏笑一句,胖小子满不在乎:“高就高点儿吧,反正我的小马一定赢。”
王公子已经忍不下去,咆哮道:“比!”
胖小子要自己骑,王家不能当众又占他便宜,又找不到孩子,挑了一个最瘦弱的家人。胖小子鼻子一翘:“没事儿,挑大个儿的也行。”
两个人上了路,会相马的人看出门道来。
“不对呀,小孩的马稳当的很,丝毫不是小马的步子。而王家的马从送来,在北风里一吹就要倒似的。”
另一个人道:“王家的马本来就弱,又骑上一个大人。你看小孩虽胖,却比大人轻的多,他的马……。”他看出来了:“列位,你们看我说的对不对,莫非这是果下马吗?”
另外几个人端详过,对他摆摆手:“这小孩是来寻事的口吻,而且真的是果下马,看他收拾成什么模样,这小孩有来头,咱们刚才没看出来,现在再改口,已经比着呢,王家难道不恨我们吗?还以为我们故意装不知道。到要出结果再说,不好不好。”
几个人闭上嘴,看着胖小子的马“的、的、的”,跑在最前面。
王公子的脸都绿了:“不算!再比一场!”
“我来!”胖小子旁边又出来一个胖小子,跟前一个瘦些。他的手里,又是一匹脏兮兮的小马。
再比一场,王家又输了。
再比一场,出来一个生得光彩夺目的孩子,王家也输了。
王公子是个少年,从见到这些人就压抑,到这会儿终于忍不下去了,不然难道真的当众让小孩子打吗?他一指几个孩子,吼道:“这是故意来羞辱我,拿下来,送到衙门去审问,打板子!”
回应的他,是轰轰隆隆的喊叫声:“这是什么道理!你输了不认帐吗!”
嗓音出自四面八方,王公子看过去,见到跟他熟悉的公子哥儿们,哪怕是看他笑话的人也没有说话,再看说话的人从各个方向围过来,他们有的脸儿粗旷,有的脸儿清俊,有的黑瘦,有的强悍。有的是布衣,有的是草鞋。但一个一个怒目而视大步流星,边走边七嘴八舌:“当官你就能不讲理吗?”
“这是谁家的公子哥儿?”
“是他老子当官,不是他当官,他算个什么!”
排山倒海般的语声,迅速把北风也卷进来。一刹时,似乎天和地之间只有这说话声。王公子是个少年,仗着家人的势力可以,独自顶一件事情很少经过,吓得他身子一滑,从椅子上落到地上,血色从脸上退下去,身子微微颤抖着。
他什么话也不敢说,更不敢乱看。也就没有看到那几个今天挑衅的孩子们悄悄退出人群,骑上他们外表不好看的小马,在黑脸半大小子的护送之下,奔向官道上。
这一行人,是萧战、是元皓、是韩正经等人。
混在人堆里保护他们的,还有关安、万大同、孔青父子和顺伯,也一起退了出来。
……
官道上北风频吹,但一长列的马车如长城般巍然不动。袁训、二老王等立于车前,含笑看着孩子们骑着小马来得欢快。
离开十几步,元皓就表功:“舅舅,他吓的摔了一跤。”
好孩子跟上:“姨丈,我也跑了一回,我也赢了,等明儿,还教我们骑马。”好孩子在京里是顶顶畏惧姨丈,但随着骑马学弓箭,越来越觉得姨丈亲切。
小六屏住气等着,小红也不抢话,阮瑛阮琬大了,更让一步。第三个兴高采烈的是韩正经:“祖父,姨丈,他的脸色跟下雪一样,他知道怕了,以后会改,知道什么叫民愤吧?”
等他们到了面前,太子悠然回了话,也不管孩子们听不听得懂:“哦,我给本省送去一张公文,上面只有一句话,切记,民愤不可激!可不是只给王家,给这里所有惶然不安的官员。”
孩子们应该不明白,但听得懂太子殿下有动作,齐声道:“好呀好呀,我们当的好差,可以上路了,走喽。”下了各自的小马,爬上自己的马车,欢欢喜喜坐下来。
马车初动时,元皓伸出脑袋唤家人:“有水的地方停下来,我的小马要洗澡。”
当不得这一声,韩正经、好孩子、小红扒着车帘子,也道:“我也要。”
马车疾驰,再次飞奔而去。
……
三天后的王家,王大人下轿进门,面色沉郁的透着忧愁。迎面走来两个人,叫他道:“父亲。”王大人见是自己的长子次子,眉头更紧:“是你母亲让你们回来的?家里没事,不在水军好好呆着,为什么要回来?”
长子次子请他到客厅上,屏退家人,说出来:“是听到一个消息,不得不回来。”
王大人皱眉:“近来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不过,你们说吧。”
“前几天水军动用三百人,不知作什么去。但那一天,正是小弟在城外赛马让恐吓的日子。父亲,这里面有什么联系没有?这是您的政敌所为吧?”
王大人听过长叹一声:“这就对上了,难怪。”
“难怪什么?”两个儿子追问。
“今天大人们把本城大大小小的官员全叫去,又快马去叫本省所有的官员。说了太子殿下的一句话,切记,民愤不可激!”王大人双眸黯然无光,奄奄一息的语气:“到底还是惹上太子殿下,如果水军有人动用,那就对上了,这是太子殿下预先给我们来上一回民愤,唉……”
两个儿子愣在原地,随即大惊失色:“这,这怎么办?”
王大人强打精神:“布政使大人把我叫去说了一顿,说幸好没有免官,也肯透露暗中记名,所以,官职没丢,太子还算宽宏大量吧。官职没丢啊,以后做事儿,要小心了。”
……
钱塘江,以其独特的江潮,千百年来倾倒游人无数。特别涨潮日的那天,潮水发出雷鸣般的轰隆声,更似天河落尘埃。
更有雪白的水墙似飞鸟般在江水中移动着,远远的马车里也能看得惊心动魄。
马车刚好行到这里,刚好停下来看潮。虽然远,孩子们也喜笑颜开,目不转睛不说,大气儿也不敢喘。
“今天就看到这里吧,咱们先进城,住下来,要呆好几天的功夫呢,还可以再来。”袁训招呼着。
“好。”孩子们软软的答应着,由着赶车的小子放下车帘,把北风重新挡住。
齐王念姐儿带着钟南小夫妻等随从,在路口和袁训一行分手,分别由两个城门进去。
打前站的还是万大同、韩二老爷带队,满面春风迎出来,老规矩,院子里洒扫得干净。红花梅英带着部分的奶妈丫头从房里迎出,房中桌椅床铺也擦拭如新。
放好各人随身的被褥和椅子上座垫,小案几再放下来,孩子们移着成一个长的大桌子,各就各位,谈不到几句话,关安送进来当月的银子,原来关安一进城,就往衙门去取钱。
一百六十两的胖队长小豁牙笑出两排,七十两的好孩子、韩正经也点得喜滋滋。另一处房里,关安按数儿送到文章老侯兄弟手里,韩氏老兄弟涨了钱以后,按月八十两,摩挲着都动了情。
老侯道:“一年下来近千两,二弟,这在京官里头按俸禄来算,不算小官儿。”
“可不是,大哥,穷京官一年能有一百两,就能过一家子人,还能使唤个烧火的。不少了。”韩二老爷也有了吹嘘。
老侯对他微笑:“那咱们还是跟上月一样,分出来,”拨一些单独放:“这是请客的钱,叫上大家伙儿,西湖边上吃酒去,痛醉!”
两兄弟正说着,过来一个丫头,笑盈盈道:“二位老太爷,老爷让过去说话。”两兄弟就过来。
见房里除去袁训夫妻和陆续过来的人以外,还有几个面生的人。一半站在桌子前面打开随身带的大包袱,又宽又长,却是一匹匹绚丽的布料。一半分一个人出来,搭眼在和老侯兄弟同时进来,先坐下的萧战身上一看,就道:“这位小爷身长若干,肩宽若干,袖长若干,”这一半里别的人手中握着笔,一一的记录下来。
“呵呵,小袁你大破费,给我们做新衣裳?”镇南老王进来时,笑问袁训。
袁训含笑说是。
梁山老王素来对袁训揣摩的多,这是以前在京里争加福的时候留下的习惯。出来几回都用得上,这一回老王也免不了多一回心。
看看布料,梁山老王道:“奇怪,咱们又不就回京?你怎么给做这上等的锦绣衣裳?难道这铺子里没有细布吗?要依着老夫我,给身粗布的吧。昨儿路上同路的那乡下老农,人家整八十了,身子骨儿还硬朗,他一身老黑粗布,我也来一套,说不定学学他的寿。”
伙计们一听心惊胆战,七嘴八舌对梁山老王解释:“老爷子,老爷孝敬您,哪能给您粗布老农的衣裳,小店这布料可不差,海外来的。”
梁山老王哎呀一声:“量你的尺寸吧,别接我的话。”目光如看贼一般,还在等袁训回话。
袁训微微一笑极其自然:“没什么,就是做几身衣裳,您又疑心上来了。”
元皓在看布料,到这一句上他听到了,回身笑嘻嘻:“要过年了,舅舅给做新衣裳呢。”
不说还好,说过孩子们一起纳闷,加寿问道:“爹爹,咱们看的布料可全是春夏天的不是?”
袁训轻轻一笑极其自然:“好孩子猜对了,这是明年穿的。”
孩子们是有个解释就解释了,二位老王更加稀里糊涂:“明年的衣裳?你做这么早干嘛?路上带着不嫌添分量?”太想得到答案,往侯夫人宝珠面上一扫,却见到二爷明睁双眸,也是一样的奇怪。
这下子都没有答案,只埋头选布料,昂头给大师傅看尺寸。齐王和念姐儿进来,笑道:“叫我们来有什么商议?是去西湖吗?咱们在扬州、苏州办得好,老冷打前站在这里一收拾,这里预先的准备,竟然我件件称心,我功夫腾出来不少,能和你们一起游玩。”
袁训请他们也量尺寸选衣料,但给齐王小夫妻和钟南小夫妻做的,却有冬天的厚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