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是戏言,倒不是不想兑现他的话。加寿随意回了他,丢下称心如意,跟着元皓萧战继续逛吃点心。称心如意得以专心来看丝绸,和这里掌柜说过话,带上奶妈丫头去看一家铺子。下一家,却是海外的好宝石。
中午,齐王过来,就见到小些的孩子挤坐在一起。元皓肃然:“算好没有?”
好孩子手忙脚乱,手中的笔写写划划,裙角也因受到催促而踢的乱了。让多催几句,就不耐烦:“你太着急,我不会打算盘,我得慢慢来。错了钱,你包赔吗?”
元皓飞快对太子看看,太子啼笑皆非,元皓就又勒索萧战:“表哥包赔。”
萧战抱着脑袋蹲在地上:“我没听见,这事儿还讲不讲道理?”两边坐的大人就跟着笑。
齐王进来坐下,打听一个明白:“在玩什么?”
称心如意轻抬眼眸,感觉出殿下问的只是胖孩子,围在宝珠身边的她们手拿纸笺,还是只和宝珠有问有答。
轻声说的是:“上午只看了一条街,下午再去看另一条街吧。婆婆您想,这里有好些外国人盘铺子,又做生意。哪怕买个铺子出租也是生发的。”
宝珠颔首:“下午我跟着你们去看看。”
执瑜执璞凑在这里:“母亲,要我们跟着吗?”
小些的孩子们那里,元皓高声:“小红,你算好没有?”分明小红就在他身边。小红也高声地回:“我算好了,这项出息好大,是这个数字。”
在这样的嗓音里,太子回答齐王的话就让掩住。太子还要再说,加寿对他使个眼色。原来念姐儿也在回齐王的话,太子不再回答。
念姐儿微颦眉头,带着不乐意:“他们玩新鲜事情,要做生意,进家门就算账目呢。”
齐王半开玩笑:“有钱吗?那敢情好,也带上我们吧。”眸光把念姐儿细细打量:“不肯带你,你才不开心吗?”
念姐儿苦了脸儿:“哪里是不肯带我?老公事很爱带新人。只是,下午还要出去,我受不得了。”
“你身子有这么差吗?”齐王持怀疑态度:“在路上掐花儿,你还上桃树,不是玩的很好?”
念姐儿叫苦不迭:“你哪里知道,昨天晚上舅舅答应,许他们上街大吃三天点心。我说吃点心,这事情好。有好的,买些来送回去,算你我也有孝心。哎哟喂……”
齐王愕然,孝心和哎哟喂哪有关连?
“除去出门和回来的路上,统算只有一个时辰逛。一个时辰啊,逛十二家铺子。进门,落座,上点心,一一品过来。出门去,再换一家,再进门落座上点心赏钱一个不少。我是怎么走的眼,跟着他们麻烦这一上午,书慧说走的路不多,就是起来坐下全赶在一起,她累了,在加寿房里歇着。下午,我再也不去了,”念姐儿仿佛想去揉脚,又收回手,继续嘟嘴儿:“一个时辰,我头都晕了。亏他们最后还品题出哪几家里什么点心好,买回来一大堆,我闻到味儿就足够了。”
齐王忍住笑,不劝慰,赶紧来打趣:“现在你知道老公事不好当了?你呀你,”
语气在这里顿住,是打算搜寻出几句俏皮的话,又让孩子们打断。
“全算清楚,买个铺子做营生,或出租,一年是这么多钱。租铺子做营生,是这么多的钱。这里面,没有扣除本地税款,不知本地的税是多少呢?”
小红说完,乌溜溜的几双大眼睛,从元皓到小六苏似玉,望一望太子。
为什么要看太子?太子不见得牢记各地税率。但太子是最尊贵的人,孩子们想当然以为他必然会懂,只打量过来。
太子掩口轻笑:“啊,谁知道呢?我和你们一样,刚到这里第二天不是吗?”
齐王接上话:“咱们一起的,我也是第二天,税我还没有过问,不过我一早逛了附近集市,问了菜价米面,要问杂粮价时,老板把我轰出来。”
“为什么呢?”孩子们兴趣最高。元皓和小六甚至紧紧腰带,把个肩头一挺,好生的壮志与豪情:“大哥哥对我们说哪一家,我们理论去。”
镇南老王呵呵:“鱼龙微服可以任意欺之,是这样的吧?”齐王翘一翘拇指:“就是如此,我便衣前往,没问两样子货物,老板问我是不是私访的大人,我自然说不是,老板说,那你就是生意上的对头了?让我赶紧的墙角里呆着去,不要讨打。我灰溜溜的就回来了。”
听到这里,元皓跟条大鱼似的,一蹿出了来。把大人们吓一跳后,元皓追问齐王:“大哥哥也做生意是吗?”
齐王一愣,元皓立即对称心和如意扁起嘴儿:“姐姐们说元皓不应该说生意的话,怎么,大哥哥也去呢?可见姐姐们哄了我。下午别跟我出去,我不带上你们。”
称心如意银铃般笑出声儿来:“胖孩子你弄错了,我们说的是实话,不信,请教你自家的祖父。”
镇南老王花上一会儿功夫,把新的官司弄清楚。抚着孙子不无赞赏,对称心如意也不无赞赏。
“元皓愈发的懂事,知道举一反三。”镇南老王对孙子爱不释手:“听祖父解释。士乃国家栋梁,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是出自北宋汪洙的名句。”
唤一句赵夫子:“有空儿,烦请你把这诗给孩子们好好说说,”好孩子是相伴元皓的人儿之一,又有玉珠画元皓呈给宫中,镇南老王对好孩子也另眼相看:“女孩儿也听听,知道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以后嫁到夫家,立身教子,再不会错。”
过了年六岁的好孩子谈不上对“夫家”这话害羞,她和元皓小红韩正经有一样的通病,凡事儿肯带上她的,就好。爽利的起身道谢,赵先生也抚须应是。
老王再还摩挲着孙子:“农是国家根本,于风调雨顺之日求生息,于大灾大难之年亦苦劳作,”
太子和齐王一起点头,老王对孙子含笑:“农排在第二位。你要记住,凡事可亏自己,不可亏了田地,不可亏了农人。”
元皓似懂非懂,但很是认真。
“第三位是工,元皓,你可知道汉武帝时,对北方蛮夷封锁铁器。严禁胡民持兵器和铁出关,这是为什么?”
元皓开动聪明的脑筋:“怕他们拿刀剑打我们?”
“聪明孩子,”梁山老王代亲家乐。
“聪明。”张大学士也道。
元皓眼珠子转到但笑不语,却颔首显然也在夸聪明的坏蛋舅舅面上,响亮地道:“坏蛋舅舅要是不教元皓弓箭,元皓就不如战表哥,元皓不如战表哥,就没法子欺负他了呀。”
袁训大笑数声,萧战讨好的伸出头:“你不会弓箭,表哥也得让你欺负。”
“那就不是元皓自己的能耐,是表哥许我欺负,我才能欺负。”元皓嘟囔:“元皓要自己当有用的人。”
“就是这样,”镇南老王长笑一声,对孙子爱惜不尽:“工匠可以铸刀剑,可以做农具。刀剑可以强国,农具可以富国。工,排在第三位。”
元皓眉头拧出一小团疙瘩肉:“商这就排在最后了?祖父,我们今天在集市上,见到好繁荣,这么些人买东西,外国人也来买,这不是送银子给皇舅舅的吗?商人,为什么不好?”
太子和齐王心里格登一下,觉得有哪里不对。但还没有想到,镇南老王解释的话出来,把他们不及想的心思抹去。
老王细细而慢慢:“早先,再早先,农人辛劳,士人治国。少一个农人,多一个商人,就少一个生产力。粮食产量不稳定,就动摇国家根本。在商人地位起来以前,与当时重农轻商不无关系。”
元皓不服气:“当时是谁定的?赵先生讲书,说百姓们都有钱,上交的钱就多,皇舅舅的钱就越来越多,刀剑就越来越多,就不怕异邦蛮横。”
小小人儿说的痛快,大人们也欣然扬眉:“是啊。”
“种田的有钱,经商的也有钱,这样多好。元皓要做生意,元皓要赚好些外国人的钱,然后交给皇舅舅好多钱。”
称心和如意的话,老王还顾不上解释,聪明伶俐小人儿,在这里对姐姐们又噘嘴儿:“哄了元皓的。”
“祖父刚说过士是治国的,元皓你就要当商人?”执瑜扮个鬼脸儿,劝解开来:“你当了商人一定是大财主,可谁当王爷呢?”
元皓傻眼,懵懂着:“是这样啊。”又欢喜了:“没哄元皓。”小红叫他回去:“再说你未必就赚钱,先得问本地的铺子什么价儿,你进什么货,雨水多不多,滞船堵路的,晚到是一个价儿,早到又是一个价儿。”
元皓不懂,又见差不多年纪的小红也懂,憋屈的憋住气。
“我爹常说,还有一时一时的变化,像集市乱了,买的人乱了,这个城里乱了,都妨碍呢。”小红俨然经商的老公事。
好孩子也沉下脸儿,觉得胖孩子是添乱的:“你还是念书去吧,你当官,可以保证这也不乱,那也不乱,我们好做生意,有了钱,还能不请你吗?”
“我要做官,也要做生意。你想把钱赚精光,不给我吗?”两个人都有一通的说,元皓失了上风,拼命不讲理的架势也要占回来。
一丝笑意,从袁训嘴角微勾而出。他悄悄的去看太子,却和张大学士探究的眸光遇上。
张大学士对孩子们更高看一眼,他心里应该的劝,让孩子们说得一干二净。都须要承认的是孩子们出息,与忠毅侯分不开。大学士又敬又佩,以为是袁训安排孩子们在这里胡吵乱闹。
看出大学士的心思,袁训暗暗好笑。见元皓尖声:“我就做,怎么了?”好孩子叉着腰:“你是最上等的,为什么要做这事情?”韩正经也夹在里面:“安生,别吵!”
“生得不好,你别说话。”两个小嘴巴一起对上他。
三个人已成鼎立之势,小六和苏似玉也裹进来:“做官和做生意是两回事情,”小红左看看,右看看,为难地道:“你们吵的我头痛,我还怎么算?”
萧战永远唯恐天下不乱:“哈哈,吵的好,加劲儿。”
这阵势,哪里是人能请得动,再或者教的出来?袁训窃笑不止,眼角见到衣角闪动,太子和齐王走出房门。
他们面上有可疑的一抹子红。
……
近五月,日光似炭火刚烧红,把房中照成明晃晃和汗滴滴。明晃的是靠窗一副桌椅,原色没有上漆,擦拭得一尘不染。因为这是临时住所,不甚讲究,再往前两边摆放的是两个长条凳子。汗滴滴的一对皇家兄弟,就对坐在两边,相对笑成苦瓜脸。
兴许到了这里,没有别人如忠毅侯等见到,可以放心的脸红。齐王从额头红到脖子上,太子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齐王难堪的低声:“原来,我想的行不通。”太子脸上更是滚烫,吞吞吐吐:“我,我答应了你。”
“以后还敢眼里没有老公事吗?别看他们是群孩子。”齐王搔头,又理衣裳。想到孩子们你一言我一句的争论,手脚窘迫的快没处放:“他们都知道城里乱了,集市乱了,人乱了,就没有生意做。也知道百姓们有钱,税收上才有钱,国库才充盈。”
太子强笑:“哥哥,你,还没有当……”下面有两个形象的字在心头一闪而过,但太子说不出来,是齐王敏锐的察觉,干涩地道:“酷吏吗?还没有当。昨儿我才到,昨天想到蒙父皇派出来,怎么能不查出些事情来再走,只一夜的功夫…。说起来这一夜我没少辛苦,我只睡二个时辰……”
结果发现没必要,齐王哑了嗓子。
太子也是干巴巴的腔调:“那今天晚上,你好好晚一觉……”齐王答应好,忽然没来由的,重重的滑稽感上来,“扑哧”,齐王乐了。
“唉,这心思想的歪……”太子叹气过,也由不得跟着笑了出来。
两兄弟见到对方的笑容,就自己越笑越厉害。到最后肩膀抽着,弯着腰,都有喘不过来气之感。
好容易不笑,细细的来说这事情。齐王打迭起漫不经心的口吻:“咱们是不是太轻慢了,应该和忠毅侯作个商议。”
太子也就想了起来,问齐王道:“哥哥对我说的话,有没有和梁二大人说过?”
齐王微微地笑:“我不瞒你,二长辈是京中有名的官油子,一切的玩,琴棋书画花酒弓马他都会,独正经这两个字,他没有。父皇曾对他有过一个评语,富贵闲人足矣。”
梁二大人是齐王的亲戚,齐王对这评语是不满意的。但皇帝说的中肯,齐王在这里重新提起,无可奈何地笑:“随我出来,一路上饮食冷暖调停,他件件经心。独办差的事情,我试过问过他,他说殿下早就自己办事,当有自己的主张。”
太子脱口道:“这是滑头一个。”语过后悔,不见得因为轻慢齐王的亲戚,而是想到匆匆而出的话,在心里转的时候,是说张大学士。
齐王表白他想整顿这里,只对太子说过。但太子谨慎的和大学士说过。梁二混子可以滑头,张大学士怎么能也滑头呢?
因此话张嘴就出去,当着齐王贬低了人,太子不痛快上来。大学士偌大年纪,不辞风霜跟来,话随意太过。
齐王闪闪眼睫,猜到太子的心思。喃喃道:“是了,我对有一个人说过。”
“谁?”太子反问。
齐王眸光不定:“但我说出来是谁,你肯去问他吗?”
太子皱眉:“问他为什么不提醒?他们不提醒的原因,哥哥您还没有想到不成?”
齐王莞尔:“我想到了,也体谅二大人般体谅别人的不提醒。但如果你愿意对我说说,看你我想的一不一样可好不好?”
太子坐直,侃侃而谈:“要说,你我也没有好羞愧的。出京办差头一回,官场上又无时不是蛀虫。哥哥有心拿几个,也是报效的忠心。但,老公事们,”
在这里又是一笑,齐王也笑。
“老公事们别看年纪小,言词好生犀利,句句是警句,把哥哥和我提醒。”太子轻笑:“回想到刚才,元皓先说集市繁荣没有不好,异邦人也来买,这是送钱给咱们国中。如果哥哥和我照昨天说的办理,必然这扬州城中要肃静一阵子,水面无波,水下要乱。繁荣二字,收钱二字,就再难谈起。”
齐王叹息:“而且打乱繁荣易,恢复却要时日。”
“第二个我记得住的警句,是岳父家万小红说的。她说乱了,什么都妨碍。”太子对齐王郑重的介绍:“这是万掌柜家的孩子,万掌柜的,嘿,就是那在路上每天保证吃是特色铺子,住要老店的人。跟岳父的关安也能干,但关安打前站的时候,也事先询问万大同。”
齐王哦上一声:“难怪小姑娘说话一套又一套,这算是经济人家出身。”
“正是如此。第三个警句,应该是好孩子说的。好孩子说元皓当官去吧,当官可以保证这里不乱,那里不乱,做生意的人有钱赚……”太子露出忍俊不禁,齐王也好笑自己,自嘲道:“你看看我,如果依着我,这扬州必然乱上一阵子。”
太子对他抚慰的笑笑:“孩子们把话说的干净,这些,我想到了,正是张大学士不劝我的原因所在。”
齐王的话匣子让打开,他等不及让太子说完,他抢了话:“当官的保证不乱,做生意的保证赚钱。且把当官算成行当,一行归一行。大学士是臣子,又是老臣子。他看得出来我犯了急躁,但我一心追索本官蛀虫,身为臣子的他不好规劝。劝,以后本地出了贪官,好似他包庇。不劝,他装个没想到,也说得过去。”
太子低语:“还有一件,让他不劝。”他说的再小声,齐王偏偏听见。今天两兄弟让老公事们打回来,畅谈心无隔阂,齐王促狭一回,笑道:“我知道了,大学士要是劝你我当差平稳,管一件是一件。他以后可怎么插手你的内宅呢?管一件是一件,他是太子师,不是分管侍寝的太监。”
这话说中太子心里,太子大笑:“就是这样,所以他不劝,装糊涂最好。”
齐王陪着笑,后面几句太过难过,他就没有说。太子也顺着想到,也觉得对大学士不敬,太子也放在心里。
分管侍寝的太监,也归皇后或太子妃吩咐。大学士今天劝二位殿下当好份内的差,再回京去,他也只当份内的差,在加寿成亲以前,也将自己置于加寿之下。
内宅,大学士凭什么管?
就像齐王来是协助还没有到的京中大天西贝货,他多干涉扬州官场也好,经济也好,都稳重从事为好。
这件事情,直接影射到二位殿下办差的急和想讨好的私心,也把大学士的私心暴露。他不想袁家称霸太子内宅,和以后的皇帝后宫。说好听是防微杜渐,说难听的,是分庭抗礼之姿已出。太子没有登基,先把派系划分。
如果袁训不同行,袁训软弱不敢为女儿出头,大学士没有这顾虑,太子也想不到。
但袁训就在眼前,而且把个长女高捧在手心里。张大学士吃瘪样子隐然显露,令得太子想不到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