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上来,醒过酒的梁山老王来到书房,让人把于林叫进来。阴沉脸先把白天吃酒的事情说一遍,再道:“正月里加福在家的时候多,你是先生你得看着她写功课。给我查一查袁家住了哪位高人,说得点滴不剩!这样的人去不去军中,他要是在军中,王爷还不让他挟制住吗!”
于林答应着。
……
喝下闵氏送的醒酒汤,萧瞻峻还是眉飞色舞,涨红面庞酒意上涌半点儿没见消散。在他的对面,坐着刚从长公主府上回来的陈留郡王妃,和留在家里待客的萧衍志萧衍忠。
“这话是执瑜说的,执瑜真聪明。哈哈哈…。这话是执璞说的,执璞真聪明……”
郡王妃笑容满面:“是吗?真真是我没有白疼他们一场,这就知道向着姑丈。”
萧衍志萧衍忠懊恼:“早知道有这么精彩,我们也跟去。”
“你们可不能去。”陈留郡王妃和萧瞻峻一起笑着。
郡王妃让给二弟说,萧瞻峻对侄子们解释:“这话为大哥出来的,你们是儿子们,你们在场,听见老王和小王爷信口雌黄,你们恼不恼?恼就失了礼节,像咱们全家去寻衅。不恼,又像无动于衷失了孝道。我早就想好今天不是好宴,他老王要好,我还不肯呢,所以让你们留家里。你们是要留在京里跟老王常见面的人,不撕破脸面。有上门的客人也可以招待。”
“但是去了,可以和加福争上几句不是,”萧衍志萧衍忠笑道:“加福这么厉害,让加福不要女生外向。”
陈留郡王妃和颜悦色:“加福再厉害,也是我们家的孩子,是你们的嫡亲表妹。”
“是啊,”萧衍志萧衍忠不但点头,而且大乐:“那赶紧写信对父亲说说,让他也喜欢喜欢,这以后的梁山王府,是厉害的加福说了算。”
“衍勇衍厚,”萧瞻峻叫过自己的两个儿子,叮咛道:“你们要好好跟瑜哥璞哥学一学,他们两个今天能在梁山王府为大伯父扳回功劳,以后成就在你们以上。”
沉吟一下,对陈留郡王妃称赞道:“只怕也在志哥和忠哥之上。”
萧衍志萧衍忠连连称是:“这是自然,这么样说太后爱听。”陈留郡王妃也爱听,一想到这是她心爱弟弟的孩子,就乐得快要合不拢嘴。
“使臣们怎么说?”萧瞻峻酒又醒一分,他是从梁山王府醉酒回来的,没功夫打听,就问侄子们:“你们留在家里,也总让人去听个动静吧?”
萧衍志噙上冷笑:“下午我往驿站里去走了走,还是老样子,他们不服,那意思还要再打一回。”
“打就打,谁又怕他?”萧瞻峻沉下脸。
……
榻前的孩子们争先恐后告诉宝珠。
“三妹说出头头是道。”执瑜道。
“三妹是过人的聪明,才能把好先生的话学出来。”执璞道。
“三妹是咱们家的聪明,不是王府的。”香姐儿道。
“加福是最聪明的孩子,比一只鱼一只兔子小古怪聪明的多。岳母,您不要让小七也这么聪明,我会生气的。”这是萧战。
“咄!退下,不要你管。”舅哥和香姐儿撵开萧战。
宝珠还是糊涂,对袁训含笑:“侯爷给我说说吧。”袁训也悠然,自得地道:“我的女儿,哪有不聪明的。”
还是不明白的宝珠,但知道小女儿出了彩。把加福夸上几句,让孩子们回去早睡。
袁训把事情仔细说了,凡是当父亲的最得意之处,每句着重的说上三回,还意犹未尽,烛下笑得熠熠:“宝珠,你再听一遍好不好?”
“好,”宝珠对他也是宠溺的神色:“但是你说过这遍,对我说说使臣们的话吧。没有你们今天这一出,我也想听听。我不出门儿,为姐丈想了再想,使臣们只怕他,使臣们肯称臣,姐丈的脸面儿就更大才是。”
袁训满口答应,这是为他的姐丈着想,侯爷只是喜欢的,也是疼爱的眼光:“好。”
“还有家事要同你说说,显贵兄弟的亲事,请侯爷给舅父去信,问问他们的岳家,倘若今年有意办喜事,咱们可就要准备起来,粉刷房子置办新家什全不能等到脸面前再办。他们的岳家也要开始准备送女儿。侯爷要开始准备为他们看线路,一路风尘的不能有闪失,最近不打仗,军需走的不多,看跟哪条船哪路车队进京来合适,没有侯爷发话,谁也安排不下来。”
袁训柔声道:“好,看看宝珠想的多周到,这是再好的女儿们也比不得。”
宝珠笑出一个美丽的弧度在唇角,悄悄地又道:“侯爷信里可以写上,舅父不来的话,孙子们不肯成亲。”
袁训大笑,看神情他愉快极了:“还是宝珠最知道我,”他也放悄嗓音:“不过啊,只有宝珠同我去接,舅父才肯来的吧。”
宝珠兴奋莫明:“真的吗?咱们还可以去接吗?”见袁训但笑不语,宝珠抿抿唇,尽量不把失望表露在面上,因为不能去接,最失落的是袁训才是。
拿出安慰的话:“能再回去看看当然好,但侯爷的官儿,出了十五就恢复原职,你走不开。宝珠要有小七,也走不开。信里多写几句,把舅父骗来吧。”
袁训笑得别有心思,但没有明说,随着宝珠的话道:“好啊,写上几句诳语,我这探花也在行。”
宝珠取笑他几句,让袁训说说使臣们最新的心思,夫妻睡下。
……
雪没有接着昨天的下,但空气中奇寒
魏行在屋檐下负手看雪,就听见客房里“哗啦”一把,“哗啦”一把的。
随后,房门打开,林允文走出来。
“咦,你今天怎么在家?”林允文惊奇。
“这是我家。”魏行冷淡。
林允文有几分明白:“今天你不用陪使臣。”
“是不要我们陪,不是不用陪。”魏行说出来的话不比冰好到哪里。
林允文试探地问:“那,马浦呢,他也在家休息吗?”魏行跺跺脚,侧过身子,把个后背对过来。
在这里是借住,林允文不想多惹魏行。转身就要进去,低声的话随着北风飘过来,魏行喃喃,却又能让他听到:“要是没有他该多好。”
他说的这个“他”,没有名没有姓,林允文也听得出来是指马浦。就站住,本想问问马浦怎么让魏行烦恼,却又把魏行下面的话听在耳朵里。
轻如浮絮的话,冰珠子似的,仿佛由丝丝恶毒组成:“要是他忽然死了该有多好?吃年酒也有喝死的人,过年糯米团子不容易消化,也噎死过人……”
他能恨到吃饭喝水也想马浦死,林允文微微一乐,还是没有说话时,魏行不回头问道:“你有神算的名声,算算他什么时候死,如果这几天死了,我还能痛快点儿。”
“马大人是很能干。”林允文静静的声调。
更衬出魏行的语气充满诅咒:“他太能干了!初一在金殿上面,翻译过皇上的话,就翻译阮大人的话,要不然就他一身正气,威风八面,当着百官的面侃侃而谈。初二阮大人下午不在,下午以他为主,偏偏阮大人居然相信他这免官的人,他不在的时候,大小事情让我们都去问他。初三使臣们提出来纳贡的事情回国商议,先让归还赎的尸首和人马。”
“这是缓兵计。”从异邦人手里要珠宝使用的林允文,算了解他们。
“谁说不是呢?我也听得出来是缓兵之计。本来阮大人都答应回皇上,让马大人驳回,跟使臣们险些又要打一架,就他?跟我似的,也没有功夫不是。有他在,就没有我们的光儿。这不,昨天他假惺惺装模作样,说大过年的大家伙儿忙活,除指定的人员以外,别的人回家休息一天,”魏行恨的双眸一片茫然,显然让马浦挡在前头,他内心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
林允文下意识地问道:“留下哪些指定的大人们?”
“韩世拓,这是阮大人的亲信,忠毅侯的连襟,阮大人高看他,马大人也高看他。几个正使,文章侯轮流的陪,也快跟马大人一样,离开文章侯就没法子谈判。小田大人,这是阮大人的亲信,他的门生。赵大人,下科场以前拜在阮大人的门下,早就是他的门生……。”魏行越说越难过:“难道我已中了的人,官场历练上,外官也当过,京官正在任上,要去拜阮大人为老师不成?”
阮英明没中举以前,在京里就名头儿高,是贵公子中有才的一个。林允文以前特意的认过他,碰到嘴边的时候也打听过阮二公子的事迹,方便以后哄靖远侯府的钱。
就是钱没有开始哄,他就让撵出京。
但回想阮二公子这个人,林允文啧下舌头:“他小白脸儿似的,就是今年也极年青,居然都是他的门生?”
魏行长叹一声:“是啊,除去马浦大人,陪伴正使担当重任的,只要是这几科里出来的官员,哪怕不是国子监里抽出来的,在别的衙门里,也是他的门生。他倒当过好几任主考官。说起来,文章侯也是他的门生,文章侯近四十岁拜的他,不想中了。赵大人是中等家业,屡试不第。他是京里人,这事儿一打听就听到。倾了家业办了两件古书,送去阮家拜他为师,下一科就中。这个人有才华,是皇上心爱的,动不得。”
“马浦以前有罪名,你的意思,他有闪失,他死了聋了哑巴了,这却可以?”林允文追问。
魏行恍然回了神,瞬间一惊,带着刚才全是说胡话,这会儿清醒的神色,扭过脸儿回来苦笑:“我就是说说,”
林允文虽没有这就打算帮魏行的忙,但也激将他:“以前王恩总兵在的时候,你是有胆子的人,当这几年太平官员,把胆量磨到没有。没有胆子,怎么能升官?”
“不是没胆量,换成几年前,干掉一个官员,我敢。如今,”魏行摇头,话里全是没精神:“不行啊。”
林允文紧追不舍:“怎么就不行?”
“以前衙门口儿都小,小在官职上,但小官员如泥沙。官虽不大,但混水好办事。如今跟席丞相,往来的全是有名头儿的,哪一个打个喷嚏不等于地震?我要是丞相的官,我也敢,我这不是前程还在层层的关卡中。这几年我兢兢业业的,当差就没敢喘口气儿。其实对你说句实话吧,你也是白瞎了自己。看看京里的大天教,那教主每天香火旺盛,让徒弟给人做个法事,银子海水一样往口袋里流。你呢,自恃神算,心太大,想和皇家有些往来,算计了那么多官员们。你也不想想,沾上皇家都眼空心大,哪一个平白的看得上你?就跟我现在不敢乱动一样,遇到的哪一位王公孙子他擦破层皮,他不敢把顺天府衙门给堵上?”
魏行深深叹息:“不敢动啊。”
林允文理清楚魏行的顾虑,依就是深深的瞧不起他。正要再说几句搬弄的话,呜呜北风中,一阵口哨声传了过来。
并不悦耳,但是一种鸟叫。
林允文直了眼睛,甚至耳朵都跟着动上几动。不再理魏行,说声你胆子小,我也帮不上你。回房去第一件事,把铜钱取出来再掷几把,无奈听着外面的口哨声跌脚。
低低自语:“大凶,不能出去,唉,你怎么催到这里来了?你敢催我,你倒是敢进来?”
院门外的街道上面,一队六个人骑马行过。韩世拓带着三个官员,都警惕地把另外两个异邦人打量着。
都知道他们不会无缘无故说上街走动,又沿街乱吹鸟叫。但问只怕不说,只暗暗提防。
好在一个使臣两个陪伴,要么陪的全是武官,要么有一个是文官,另一个也会功夫。
文章侯官职是文官,另外三个就全是镇南王的手下假扮。再加上他也有功夫,四个人也算艺高胆大,不怕使臣公开有诈,只暗暗猜测。
小半个时辰,陪使臣们看过京中铺面,回到驿站,马浦走过来:“侯爷,听说你家里今天请客,你早回一个时辰吧。”
韩世拓奇怪了:“我家请客,我没有对当值的大人们说过一个字。”
马浦笑了两声:“是阮大人一早让人给我的口信,倒不是代你请假,是说中午往你家吃酒,问我倘若有急事,往你家里去寻。”
韩世拓容光焕发:“这不是咱们过年要当差,但家里的亲戚们,有些一年见一回,又想见见我。父亲问我哪天请,我问过阮大人,阮大人说今天请,我给他也下了贴子,还有忠毅侯和右都御史府上五公子,是我的连襟,今天作一处请。”
马浦就打算夸上两句,说热闹什么的,见文章侯忽然笑得嘴巴大张,带出些神秘和满足:“还有我的儿子,在忠毅侯府家学里念书,他的客人也是今天请,如果大人容我回去,”
“回去吧,呵呵,袁家的家学可是全京里有名,令公子一定结交的有好知己,是要好好招待。”马浦说的有些心不在焉,他想起来他罢官的原因,那倒霉的去和太后过不去的那年光景。
按说他忏悔疑心袁家正合适,但另一个人此时闪动在他心中,魏行魏大人,当时他帮自己出不少主意,但自己出了事,他却没事人一样,据说官越来越稳,还深得席丞相的赏识,出京办过不少好差使。
魏行的面容又是一变,斜睨眸光,这是昨天他离开的时候,在自己身子后面,无意中让自己发现。
马浦微有不安,魏行对自己好似眼红。
他为什么往这里想呢,是这个发现让马浦怅然,他罢官之后扪心自问,对忠毅侯的怀疑,也有眼红的成份。在这个地步上,他把袁训想起来。
京里都知道阮二大人和忠毅侯最好,只他们打的中探花中状元的赌都达成了,就是京里一桩,至今下科场的举子们还津津乐道的佳话。
马浦刚接到圣旨,命他为副使的时候,对阮大人深为忌惮,生怕忠毅侯说句什么,自己要在阮大人手里又栽一回。
随着逐渐放心,和阮大人对他的信任,马浦难为情的在自家心里承认,他那一年和忠毅侯、太后过不去,不能算是为官谨慎。
他羞于说出口,总是有了一把子年纪,愈发的承认自己错误很难。他所能做的弥补,就是以阮英明大人为首,把谈判这事情办妥帖。另外就是对忠毅侯的亲戚文章侯,十分的客气。
见韩世拓亲口承认,马浦催着他去了。韩世拓也不客气,按钟点儿,使臣们再半个时辰就用午饭,下午不是他当值,他大可以放心回家招待人。
道谢过,文章侯打马如飞的回来。大门上问问亲戚们到的差不多,往客厅上来时,见厅口儿的门槛上,坐着垂头丧气的儿子。
一件大红绣佳果的好颜色锦袄,也没有把韩正经的气色扳成平时不算活泼也精神的小面色。
……
“正经,你请客呢,你为什么生气?”韩世拓虽然把儿子放在袁家养,在家的时候并不多。但正因为他在袁家养着,顶顶心爱他。
蹲下身子和儿子平视,逗他道:“你在姨母府上,不是很会代哥哥姐姐们招待小客人,今天是你的客人到来,来的听说还有学里的大客人,你可不能摆这个脸色出来。”
韩正经灰白着小脸色:“一个也没有来。”
“啊?”韩世拓微笑:“不会吧,袁家姨丈来了没有?”
“来了,但哥哥姐姐们没有来。哥哥姐姐的表哥们也没有来。常家姨丈也到了,但好孩子也没有来。还有……还有……”韩正经扭着手指头。
“还有什么贵客?”韩世拓捏一把儿子面颊:“笑一个。”
“还有……”韩正经说到这里,对着大门过来甬道的脸儿刹那间亮了。他兴高采烈跳起来,舞动着小手:“来了来了。”
“正经,哈哈,”龙氏兄弟,执瑜执璞香姐儿加福和萧战,还有一面小旗子“好孩子”,到的很是齐全。
“还有我们。”萧衍勇萧衍厚很激动,这是他们自执瑜执璞的吃年酒帖子以外,第二张年酒贴子。
第三张的,才是加福的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