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氏红着眼摆了摆手,没让行景扶,从传来方祈回京,她心里头的情绪便复杂极了,欢喜有之,心酸有之,彷徨有之,可看着如今活着立在她跟前的夫婿,陡然发觉心里头还是欢喜与庆幸更多。
忍了忍,笑着一手牵着潇娘,一手去牵立在行景身侧的行昭
“这也不是说话儿的地儿,都还站着做什么?大冬天儿的不嫌凉啊!”
一边往里走直撵众人进府,一边嘴上也没闲下空来,“几个大爷们儿在京里也不晓得买点仆妇,我还不晓得你们这群人,吃也将就着吃,住也将就着住...”
走在最前头,路过中庭瞅了瞅已经被雪掩成一片的庭院,直咂嘴:“打仗倒是打得来,扫个雪倒成了难事儿了!邋里邋遢的,幸好皇后娘娘没来过,否则一定气得掉头就走!”
走在游廊,刑氏“嗖嗖”地走得快极了,压根不像是赶了三天路的人,手指头抹了把扶栏,瞪了眼毛百户:“你瞅瞅,有多少灰?惯得懒出了一身臭毛病,往后还怎么说媳妇儿?”
毛百户快哭了,将才没被冻得眼泪鼻涕流出来,这回被话儿伤得眼泪快出来了。
怎么又是他啊!
他都缩到角落里蹲着了,怎么夫人还是忘不了他啊...
一路上刑氏的话儿就没停过,有人通过痛哭流涕来表示欢欣,有人用哈哈大笑来表示欢喜,有人...行昭抬眸憋笑,瞅了瞅刑氏正经的一张脸,有人欢喜得翻了天,便会止不住地说话!
前头刑氏在说,方祈跟在后头默默地听,时不时耷拉着脑袋应承两句。
生死相逢的气氛被冲淡成了一张薄薄的纸。
这样也挺好的,没有抱头痛哭,也没有相拥而泣,安好流年,恍如昨事,这样也挺好。
方家人总有这样的本事。
行昭笑一笑,一仰头便正好撞见了潇娘好奇的眼神,小娘子索性眯着眼咧开嘴粲然笑开,欢喜得像年画里头拜福的童子。
潇娘愣了愣,随即也咧开嘴,回之一笑。
一进内间,行昭与行景便规规矩矩地给上首的方祈与刑氏叩了三个头,又同桓哥儿、潇娘姐姐弟弟,哥哥妹妹地见了礼儿。
这是这一世的头一回正式相见,行昭笑着给潇娘送了绣成的香囊,给桓哥儿送了一方玉佩。潇娘大大咧咧地接了,拿在手里头便惊呼:“...定京城里的小娘子莫不是都要去绣坊里学一圈!”
连声赞完后从袖子里掏了一个嵌八宝的赤金镯子,行昭接在手上愣了愣神,便笑开了,西北民风彪悍,小娘子送礼连个盒子也不装!
行景备了一幅画儿给潇娘,一个亲手扎的蹴鞠彩球给桓哥儿。
用过午膳,行昭便告辞,“...您才到定京城,前前后后都要拾掇,也要休憩,阿妩过些时日再过来同您正经请安...”
林公公驾着马车候在外头,刑氏便牵着行昭往外走:“阿妩的心意,皇后娘娘的心意,都明白。皇后娘娘什么时候方便,我什么时候递帖子进宫问安...”
一道说一道行至游廊口,轻声一叹,“左右事儿都过去了,景哥儿住在这儿,就是住在家里,女眷间的事儿,老爷们儿不好出面,我却是个能泼的,任谁也抢不走景哥儿。请皇后娘娘安心些。”
她今儿个出宫来迎,方皇后本是不许的,赖不住她软磨硬泡。
其实方皇后也明白,刑氏带着儿女一进京,西北战事又定了,鞑靼俯身为臣,托合其作为俘虏便也要交还了,景哥儿再住在雨花巷里就不那么妥当了,贺琰不喜欢景哥儿,可架不住景哥儿争气啊。
这是贺家如今能捞到的唯一一根稻草了。
“先去看看你舅母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也好,若是前缘后事都清楚,景哥儿挨着他们住我也放心。若是是个拧不清的,就要早做打算了。”方皇后也没太见过这位嫂嫂,又习惯性地将事情往最坏处想。
如今看起来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刑氏拧得清得很。
行昭点点头,又是深深屈了膝头,请刑氏快进去,“...过年事儿忙,可皇后娘娘总要看看外甥外甥女吧!”
回了凤仪殿,方皇后便问起来,行昭一五一十答了,说起刑氏擦灰怪罪毛百户的时候,方皇后乐不可支地倒在软缎垫子上。
晚上就让六司选了几房仆从,又领到庭院里瞧了瞧,便让人给雨花巷送下去。
莲玉心里头担着忧虑,总怕贺家又把行景连着行昭要回去。
行昭盘腿坐在炕上喝乳酪,边喝边说:“贺家按兵不动,咱们也装作不明白。哥哥身上可是担着爵位的。一家两国公这样的事儿不是没有过,分了东府和西府住,反正临安侯才年逾不惑,总要再续弦生子的,嫡长子承扬名伯,嫡幼子承临安侯,就算是拿到皇上面前也能说得通。”
那头的地龙烧着火儿,莲蓉侧开身子避在一旁,将盆儿的纸一张一张往里投。
火舌咬住了堂纸,火势弱了弱,接着便又突突地冒了起来,纸张四角起了卷儿,最后慢慢烧成了一堆灰烬。
行昭余光里瞥见,心头一叹,有时候白纸黑字就像一柄利器,落在有心人手里,伤的或许就是自己。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