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皇后听行昭提起皇帝,眼色一黯,几十年的夫妻情分,谁坐上了皇帝这个位置都不可能成为一个好丈夫,何况方家的境况是因为皇帝的一再试探造成的,胞妹的惨死是因为皇家公主的逼迫造成的,如果两个人的心里都将仇恨埋得深深的,那么再深的情意都只会在相互算计中消磨殆尽。
所以昨天她选择让平阳大长公主做遮挡,她却以一种无奈与好心的立场推波助澜...
墙角的西府海棠开得正艳丽,重瓣的粉紫纷纷纭纭自成一片彩霞,方皇后心头涩涩的,脑海中无端想起,她才嫁进定京城的那些日子,西北放野了的小娘子陡然被拘在了四四方方的宫廷里,看到的什么都是灰扑扑的一片。她个性强,顾太后又在折难她——皇家的媳妇儿哪有日日在婆母面前立规矩的。有时候,她站得累了,皇帝就偷偷塞给她几颗杨梅干,两个人相互眨眨眼睛,不说话,却好像什么都明白了似的。
皇帝登基早,朝政都是由几个大臣把持,等皇帝长大了执政了,开头的恩爱就渐渐变成了相互的敬重,开头的心有灵犀就转变成了要在各人身边安插人手,开头宫里只有她一个人,却慢慢地就多了王嫔,惠妃,德妃,淑妃....
年少时候的爱慕来得常常没有头脑,晕头晕脑地撞进去,再想出来也就难了。
方皇后轻声一笑,好歹她算是出来了,总比她那可怜的妹妹好了太多。
行昭想不明白方皇后突然低落的原因,只好将杌凳拉近,握了握方皇后的手,将小手覆在大手上,以表安慰。
自鸣钟是稀罕物,凤仪殿有一台,仪元殿有一台,顾太后推说用不着,便将那一台赐给了平阳王府。自鸣钟“滴答滴答”极有规律的声音让行昭感到宁静,蒋明英的脚步声伴着“嘀嗒”的声响进来,弓着身子小声禀告:“...王嫔和淑妃来得最早,您看要不要就先去正殿了?”
方皇后含了下颌,长长呼出一口气,转头笑着嘱咐行昭“应邑长公主如今歇着呢,若是她醒了,就让人端了饭菜送到里间去,顾太后怕也听见了风声了,你也不怕,她要来都会先经过前殿,不能直接就到里间来。”
行昭重重点头,方皇后还没走出里间,林公公就急急火火地进来了,语声却沉稳着:“皇上在前殿厉声斥责了冯大人!”
行昭顿感啼笑皆非,方皇后亦是抿嘴一笑,交待蒋明英:“等应邑醒了,你就将这个消息说给她听,叫她自个儿好好地想一想后果。”
冯安东没家没室没儿女,看上去是这样一个良配的人选,都让皇帝积了火气。
如果将那人换成贺琰,皇帝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动作呢,应邑应当能够想到。
“皇上训斥冯大人什么了?”行昭多了个心眼,探出半个身子笑着问。
前殿已经有一番莺莺燕燕之声了,方皇后笑着拍了拍行昭的手背,也没再听后言,便往前头去。
林公公佝着腰,觑了觑方皇后脸上满是信赖,将腰佝得更加恭谨了,字斟句酌:“将冯大人上回当场撞落地柱的事儿又提上来说了一遍,冯大人当时说了句‘武死战,文死谏。将军就该死在战场上,而不是下落不明。文臣就该以死表忠谏,而不是缩头缩脑。’,皇上当时气得一把将折子甩在了冯大人脸上,口里直让他立马去死...”
行昭跌坐在靠椅里,捂着嘴笑得看不见眼睛,皇帝心里头藏着怒,冯安东还做出一派正人君子,万世忠臣的模样,皇帝再想起自个儿妹妹昨儿晚的惨状,不能将气撒在妹子身上,还不能将气撒在臣子身上了?
“那冯安东又去撞柱子了吗?”
莲玉跟着在后头笑,出声问。
“哪儿能啊。皇上气得拂袖而去,冯大人立在殿里头,木愣愣了半晌,始终想不明白,一旬前的事儿了,怎么又被拿出来说道,还让皇上生了这么大的气...”
林公公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冯大人没急急慌慌去找向公公探主意,倒是临安侯一下殿就去向公公那里问了,向公公是皇上身边儿积年的心腹,哪儿能几说几不说就全捅出来了呢,只敷衍了几句,奴才看临安侯的脸色有些不好。”
行昭神色一敛,这完全是意外之喜。
皇帝态度的转变,让贺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冯安东是因为什么被斥责的?是因为他死谏方祈。这会不会让贺琰认为,皇帝在改变对方家的态度呢?
一想歪,再接着歪处想下去,只会让自己心惊肉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