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道:“常备军的设立,其根本除了朝廷招募军队,对其进行供养之外,学生以为,还差了那么一些东西。”
方继藩感觉到手上的茶没那么烫了,轻轻呷了口茶。
他知道,王守仁瞎琢磨的事比较多,既然提出了想法,那么一定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
”可是,单凭这个,想要将英才招募入军中,却还是远远不够的,人们都说,好男不当兵,当初的军户,实在太苦太苦了,形同贱民,现在一下子要扭转天下人的观念,何其难也。“
方继藩认同,点头道:“这是实在话,伯安可有什么办法?“
”不是没有。“王守仁道:”寻常人入伍,需解决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在于晋升,有了晋升,人就有了盼头,就有了欲望,因此,学生打算,除准许一部分优秀的士兵,立功之后送入讲武堂读书,晋升为武官之外,还打算将这士卒分为三等,根据士卒的资历,军龄,以及立功大小,给与不同的待遇,譬如在薪俸上,予以一些好处,又如在解甲归田需安置时,给一笔银子。“
”如此,士卒们未必觉得自己能有机会立大功,成为武官。可至少他们在军中,就更有进取心。“
方继藩奇怪的看着王守仁,这王守仁,果然冰雪聪明,很像自己啊,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咦?他真是王华的儿子?
方继藩乐呵呵的道:“此事,我做主啦,明日面圣时,就去和陛下说,陛下保管同意。”
“还有一个问题。”王守仁似乎觉得惭愧,咳嗽一声:“这个问题,学生思考了很久,哎……说起来,还是事关着扩编的问题,恩师,你也知道,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对武人有所成见,虽然……现在招募的士卒,并非是军户,可是恩师…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武人的待遇低下,被人轻视,古已有之,现在固然四处招募士卒,若只是招募数千人,倒还罢了,无论怎么说,天下之大,总还能招募许多人,可现在……军中要扩编,这一次,不是数千,而是数万,未来,更可能是数十万,如此大规模的招募兵员,兵部这里,已经感到困难了,好不容易招募来的,也大多是良莠不齐,寻常的良家子,根本对此不屑于顾,若是这个问题不去解决,只怕……这常备军……”
原来……王守仁也有为难的时候。
方继藩听到此处,笑了起来,他顿了顿,却是看向欧阳志:“为师来考考你,你是吏部尚书,你来说说看,此事当如何解决为好?”
欧阳志沉默了很久,道:“给银子。”
“给多少才够呢?”
这一下,欧阳志不作声了。
是啊,要给多少才能保证对良家子们有吸引力呢?
一年十两不够,那么二十两,三十两,五十两?
这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途径。
明明朝廷可以花一百万两银子,养十万人,为何就要养五万,养三万?
大明幅员广大,招募的军队,也不可能是几千,几万,而是数十上百万的规模。
招募兵马,银子肯定是需给的,可能保障他们一家老小吃喝,便足够,再多,朝廷也负担不起。
看这对师兄弟都默言无语,方继藩打了个哈哈:“这件事,为师来想办法吧,哎……弟子们不成器,做师父的,难免就要操碎心了,你们不要惭愧,为师说的是徐经。”
王守仁奇怪的看了恩师一眼。
他见恩师气定神闲的样子,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这个问题,说穿了乃是数百年的成见。
从宋朝开始,抑制武人,便成了每一代皇帝的国策,毕竟在宋朝之前,武人们凭借着自己战功,耀武扬威,割据一方,以下犯上。
整个唐末至宋初的历史,就是一个武人们弑杀自己的皇帝的历史,皇帝者,兵强马壮者为之,这绝不是一句空话,而是最实实在在的历史。
正因如此,从宋朝开始,对于武人的成见和戒备,从未有过松懈。
以至于武人的地位,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一个七品的文官,可以当面痛斥三四品的武官。武官尚且如此,那么……寻常的士卒,就更加是猪狗不如了。
大明的军户,是最惨的,他们的待遇,未必比乞丐要好多少。
在这种长年累月的习惯之下,正如王守仁所说的,想要招募几千上万人,肯定能招募到,若是再多招几万,虽然是良莠不齐,却也未必不可能,可倘若是大规模的募兵,那么……
休想!
因为,这个世上总有几个昏了头的家伙,走投无路之下投军。也有可能有人中了方继藩的邪,进了军中。
可方继藩毕竟没有群体降头术,不能让每一个都中邪。
王守仁想过许多方法,可要改善,太难了。
这个观念,就如王守仁所提倡的心中贼一样,这便是天下人内心深处的心中之贼,破贼易,破心中贼难!
可是恩师,似乎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只随口说,这件事他自会料理。
这令王守仁心里震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