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8月31号,星期三。
下午五点,像大搬家似的操持,床单被罩,枕头暖壶,香皂水杯……
足足整理了两小时,在杨芯唠唠叨叨地不断叮嘱中,收拾好住校的家伙。
张上,要去学校报道了,开始他的高中生涯。
开着送快递拉货的大箱货车,一家人坐在驾驶室。
“这两天有个太原的娃想来一中上学,分差不太多,他老子托关系找到我,我给他孩办了,和你一个班,一个宿舍,孩也挺老实,叫王庸铮,和他多亲近亲近。”
张爸凭关系,经常揽这样的活儿,大家都好。
学校能多收学生,上头多拿钱,学生也能上好学校,渐渐地名声也传出去了,亲戚朋友,都知道他在一中能耐大……
“知道了爸。”张上说完,思绪升起。
王庸铮,闫向东,他大一时的两大哥们,都是外地人,毕业后再没联系过,不过高中时玩得很好。
“还有两个找我办的,都是孩子分太低,花钱都不要的那种,我也就推了。”顿了顿,说:“你慧姐本来也打算上一中,听说要花两万块钱借读费,不太愿意,就没来。”
“哦。”张上有点失落,如果慧姐在,肯定很幸福。
张爸换了车,看校门的老大爷不认识车牌,当然不理了。
“滴……滴……滴……滴……”
喇叭不要命的按,听得人心烦意乱。
其实张上挺讨厌这种作风的,可放在亲爹身上,却不能说什么。
他隐约能感觉到张爸身上细微的变化。
可能是穷了一辈子,不过两个月,家里突然变有钱了,开公司,又买房,农民翻身把哥唱,有点飘?
张上突然想到那些一夜暴富的煤老板。
如果自己穷一辈子,突然三五个月就有了几千万,也不会比他们少嚣张吧……
其实他有这种机会,在临汾多呆几天,等朱新宁看见了他的信。
一座矿,相信,会成煤老板吧……
只是,交情变成交易,钱有了,却丢了真挚和人情味……
张上觉得,那样不太好。
……
就这么和看门大爷僵持着,张上刚准备下车去叫人,可能怕影响不好,大爷就从传达室出来了,往车跟前走来。
本以为会不愉快。
可大爷看清了人,只是笑笑说:“你不是开小车了,今天怎么换家伙了?”
脾气挺好,瞬间化解了尴尬。
只能说这个年代的人,不像后世人那样戾气重,都很淳朴。
张爸也不在意,从衣兜里拿出烟盒,抽根烟递给大爷,再掏出打火机,从车窗里探头出去,给点上,说:“嗨,今天不是开学么,送孩儿来报道。”
“你小子考上咱们一中了?”大爷不太信。
张志伟和一中这些人很熟悉,平时没少吹牛逼,少不得谈起张上。
所以张同学在一中名声不太好……
“分数差得远,给办过来了。”张爸话里有藏起来的得意。
办,可是能说明很多东西的。
大爷点点头,见大箱货堵了路,赶紧用遥控把电动伸缩门开了,对张爸挥挥手,让进去。
宿舍里其余7个床铺,被窝叠得很整齐,同学们经过军训,几乎就已混熟了。
此刻有四个人正在宿舍里打牌,其余三人不知所踪。
见张爸一进门,王庸铮赶紧站起来叫了声:“叔。”
张志伟笑着点头,把手里抱的床单放在床上,铺好。
“咱等会再玩。”说完,王庸铮跑出门,自来熟地帮忙拿东西。
一阵忙碌,六点多,总算整理好了,舍友也全部回来,七点得去教室集合。
张志伟和杨芯简单吩咐两句,走了。
除了闫向东和王庸铮,其余同学,看着面熟,可张上已想不起他们叫什么名字,时光磨灭了很多东西。
六点多,也正是吃饭时间。
和王庸铮并排走在路上,往来地同学特别多,几乎到了人挤人的程度,都在一个时间点吃饭。
“张上,你中考考了多少分?”王庸铮估计憋了很久,老早想问这个问题了。
“371。”张上其实不想显摆。
对一中的学生来讲,这分数低到谁听了都得来一句妈卖批,却不得不佩服。
“371分?”王庸铮呆呆地嘀咕,像当初何婷婷听了这个分数一样,觉得难以接受。
良久,掀开食堂的塑条门帘,里面人山人海,王同学才说了一句:“你爸真厉害。”
“……”人前显贵。
张上那时上一中,最喜欢吃食堂的“黄金米饭”,简单的蛋炒饭,现炒,很好吃。
炒饭厨师个头不高,却很壮,穿个白背心,贴身紧绷的,两胳膊上肌肉爆棚,粗壮血管爆在皮肤表面,很有力量感。
尤其颠勺时,火苗烧起,嗡隆嗡隆地,大铁铲剐锅,米饭翻飞,葱花四溅,那场面至今记忆犹新。
吃了满满一大碗米饭,像种地似的……
跟着王庸铮走,来到班门口,上方有牌子,20班。
一个个熟悉的面孔,让张上有梦幻迷离地错觉,就好像灵魂出窍,以一个世外人的角度去看世界,熟悉又陌生,内心平静如水。
“同学,你走错啦吧?”
班门口,狄慧平笑着提醒,牙齿洁白,马尾辫经过修剪,很顺畅,很流利,一丝不苟的扎着。
王庸铮轻轻推了张上一把,见他不动,侧身挤进班门,对狄慧平说:“这是咱班同学,军训没来。”
“唔。”狄慧平吃了口食堂买的饼子,嘴里含着东西,算回答过了。
张上记得,高一时,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摸狄同学的辫子,手感很好。
……
干净整洁的教室,墙壁洁白,大理石地面平整,讲桌是多媒体的那种,白色钢皮,里边能放电脑,很有现代化感。
没有分配自己的座位,张上很自觉地去最后一排找个空位置坐下来。
七点,悠扬的铃声响起,班主任陈奇武准时到。
他的办公室就在教室隔壁。
二十七岁的后生,还没结婚,脑门就布满抬头纹,尤其皱眉地时候会让你明白什么叫“长得急”。
还好那副浅蓝边框眼镜,带给了他一些斯文气。
或许是上头通知过,陈老师一进门,第一时间看向张上。
“那个同学,上来做一下自我介绍。”招招手,示意他到讲台上来。
被全班注目,张上只是淡淡笑着。
站讲台上,扫视下边的同学,说:“大家好,我叫张上,太谷人。”然后,下了讲台。
“没了?”陈奇武有点愣。
“没了……”张上心说,难不成还得自曝三围?
“……”
接下来,烦絮的安排和唠叨。
张上拿出手机,好多个未读短信,都是要太谷饼的商家。
自从开了快递公司,送太谷饼已不用智升祥他爸的大箱货了,全部走快递,省事省钱。
前几天去刘德顺那里看了看。
太谷饼厂扩建,把隔壁住户的房子买下,打通墙壁,上了新机器,员工也扩到20人,算是个小企业。
只是,本该乐呵呵发财的刘德顺,却总是苦大仇深的样子,远不如以前洒脱,心态也崩了,经常呵斥员工。
张上问,他只说儿子不争气……不愿多说。
挨个给商家回复信息,电话却突然震动起来。
一看,想谁谁来,刘德顺,刘大爷。
正上课呢,张上直接按挂掉,结果没几秒,又响,再挂,还响……
“这刘老头神经病犯了?”
张上嘀咕,没敢跑出去接电话。
这是学校,不是自由市场,没有任何学生敢无视老师。
再说。这时的高中对手机管理很严,被发现只有一条路,没收,叫家长。
好不容易熬到打了下课铃,陈奇武还没走,张上就先佯装尿急。
两腿向内夹紧,被打了蛋似的,两胳膊下垂,拳头紧握,小碎步走着,一溜烟出了班门,直往厕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