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来,慕容老夫人对自己的支持是不遗余力的,这样的场合让刘大炮将她搀去也正是为了摆明他对刘大炮的护佑,生怕这一文一武欺负了刘大炮。
却也让他们俩想要聊的正事儿一时还真有点不好开口了。
沈毅倒是还好,与老太太见礼的时候也是不卑不亢,见老太太护崽子,干脆就聊起了风花雪月,以及这离颜酒的本身来了。
他一个扬州别驾想和刘大炮谈事儿什么时候不行呢今天过来,无非也就是表明一个自己的态度罢了,再说以前杨知府在的时候人家大多时候都在务虚,务实的事儿都是他在做,平时与刘大炮接触就比较多,关系也一直比较好。
但苏宁衔却是真的难受了。
事实上,苏宁衔现在只要见到老太太就难受,事实上能躲着都是尽量躲着的。
因为他是慕容延钊牙兵出身的这个身份,什么时候见到老太太都得摆出一副比自己亲娘更尊重的样子,这叫不忘本。
但再怎么说,他贵为一方节帅,在眼下天下大抵安定的情况下差不多已经做到武将的顶了,谁愿意头上真有这么个娘呢
以老太太在军中的影响力来说,每次插手军务的时候总会让他特别特别的难受。
挺大的岁数了既不去死也不老实待在开封享福,又怎么可能不招人烦呢
他大老远的从江宁来一趟容易么
来,就是冲着黑心熊和他手里刚刚成立的巡防营来的,他是真不愿意跟老太太在此浪费时间,况且,有老太太挡着,他的许多手段还真不太好用了。
这种老领导遗孀古今中外就少有不招人烦的,但偏偏烦,也得忍着,却也是颇为憋屈了。
刘大炮对这苏宁衔来找自己干嘛其实心里也是大体有数的,无非是自己的这个巡防营文武难辨,他看上了想要伸手而已。
虽是确实不愿意和他有太多的牵扯,但却也知道此事凭老太太想护住自己连谈都不谈,那也是不太可能的,意思到了之后,台阶总是要递上去的。
道:“听说节帅您平日里喜欢吃鱼,巧了,正好今日我三弟收上来一条两百多斤的罕见枪鱼,我三弟也是个老饕,对庖厨之事的研究很深,不如晚上的时候留下来一起品鉴一番如何”
“两百多斤的大鱼这倒是新鲜,那我却是一定要尝一尝的了。”
心中却是暗道这个黑心熊,还怪懂事儿的。
“那,老夫人、节帅、别驾,我这吉时已到,还是先让小人开个张,咱们移步屋内,您三位也品尝一下我的酒水,咱们边喝边聊”
“当然,当然,今日我们都是来为你新店开张而贺的,快去忙吧,可不能本末倒置啊。”
“多谢三位大人谅解。”
刘大炮这才转过身去,搞了个红色的绸缎剪了彩,朝着街坊四邻鞠躬拱手,说了一些漂亮的场面话。
更重要的是找到了李嘉源,小声告诉他原定的今天充值一千贯送二百贯的会员活动取消,让他赶紧去店里把已经做好了的宣传牌什么的都给拆掉藏好。
毕竟这些权贵们才刚把三万贯的储值还回来,这个时候让他们知道打折,再以为自己亏了。
而随着吉时已到的吆喝声,刘大炮率先推开了烟姿楼的大门,这前来道贺这些宾客终于能够一窥烟姿楼的全貌,且不出所料的马上变是一阵阵的惊呼之声。
进入烟姿楼的大门,第一反应就是暗,但偏偏又暗的极有情调。
却是这一楼虽然开窗不少,但每一面窗户都被刘大炮用彩色的纸张给糊上了,让从外面射进来的阳光分化出了多种不同的色彩。
且此地的空间极大,并非像是寻常酒楼一样尽可能的在大堂摆满了桌子,反而反其道而行之,将中央诺大一个场子完全的放了空,只留下一个环形的吧台,仅有的一圈座位反而都是在边边角角。
吧台处反倒是保留了一圈的椅子。
到要说空旷,那也不尽然,这个诺大的一楼大厅之内还有不少的小高台,大约也就是一米左右的高度,两米左右的宽度,每个高台之上还插着一根不知道干什么用的钢管。
慕容老太太忍不住问道:“为何留这么大的空旷之处”
刘大炮笑着拍了拍手,高喊一声:“贵客光临,姑娘们跳起来吧”
然后,突兀的一声铁板敲击之声响起,无数美女乐师走上高台,从未有过的,动感十足的音乐齐齐响起,老烟姿楼的四大花魁,包括有扬州十三美之称的红烛也穿着一身红色纱衣,用大腿夹着钢管便是好一阵乱扭。
看得所有人全都有点目瞪口呆的。
为了还原现代的酒吧,刘大炮也是煞费了苦心了,亲自操刀编曲就不说了,还亲自教授了这些花魁跳钢管舞。
小舞台是空心的,里面其实是一个大水缸,可以起到音响的作用,八个小舞台一块演奏同一首乐曲的话,倒是也和酒吧里的音乐差不多了。
除此之外,每个小舞台上面他还特意各配了一个镭射光球,就是把大粗蜡烛上扣上一个六面的彩色灯罩,并设置了一根转动杆,让小厮们趴在房梁上别的工作啥也不干,就在那推着杆子转彩球。
打下来的效果和九十年代小歌厅是一样一样的。
古时候开酒吧没有足够多的女客人,那就安排那些卖身过来的姑娘们当气氛组,穿着薄纱的长裙围着一个个小舞台跳胡璇。
胡旋这种东西倒是也用不着什么舞蹈基础,跳起来还能露出一双双又长又白的大腿,说白了,干的和现代酒吧中气氛组一样的活儿。
这气氛一瞬间就到位了,尤其是气氛组们为了拉气氛,纷纷已经朝着自己相中的目标下手了。
老实说刘大炮也不知道他这么干到底对还是不对,气氛组么,就是拉客人们跳舞,撒娇让客人请她们喝酒等,与传统的花钱买歌舞,明码标价的行为完全不同。
赚的是打赏,是酒水提成,这种情况下遇到大方的可能喝两杯酒就可能赚普通人一两年也赚不来的收入,但要是眼光不好碰上抠逼,可能一宿都白忙活。
原则上,一切全凭自愿,姑娘们想陪谁就陪谁,不想的,也不能强迫。至于姑娘们到底卖不卖身,那就是姑娘们的自由了,刘大炮不管,想卖什么价刘大炮也不管,而且不抽这个成。
赚多赚少,就全凭姑娘们的本事了。
不是说,妓馆里卖肉欲,青楼里卖爱情么,古代男人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只能在青楼里寻找谈恋爱的感觉,来烟姿楼,给你一场真真正正的恋爱。
他与这些姑娘们都有约定,只要赚够了钱他们就都可以给自己赎身,赎身之后是要留在烟姿楼还是出去嫁人随她们自己的意愿而定。
她们也早就被告知,今天来捧场的都是朋友,且大多都是有权有势有钱的朋友,出手会很大方。
所以虽然都是新手,倒是也都还挺主动的,一边跳着胡旋,一边伸手勾引与会的嘉宾们一块跳舞,跳累了就去吧台软磨硬泡的让人请客喝酒。
而古人确实也是真没见过这么玩的,这些真正的权贵也早就对普通的肉欲没了兴趣,反倒是对这种调调,那是真的很感兴趣。
尤其是,这里还能很容易的激发他们的装逼需求,只见也没多大一会儿,一声铜锣敲响,所有的音乐和舞蹈暂停,就见李嘉源大声地喊道:
“盐商总商魏员外,点酒大神龙一套!”
然后,就见吧台之上,用半透明的琥珀小盏摆下了很长很长的一排,足有九十九杯的离颜酒。
离颜是果酒么,用不同的果子酿的自然就是不同的颜色和味道,每样一杯凑齐九十九杯便是这样的大神龙套装了,死贵死贵的。
但是他这酒一点,歌也停了,舞也停了,全酒吧的小姑娘们全都疯狂的给他拍着手打着节拍,赞美之词不绝于口,嘴里齐刷刷地喊着:“喝、喝、喝、喝”
两个妹子你一杯我一杯一刻不停的就这么把九十九杯酒一股脑的给喂进去,奉承话不要钱的往出砸,一口气喝完之后姑娘们还会一齐为他鼓掌欢呼。
这样的气氛之下又会连带着一楼的客人们都忍不住跟着一块起哄,以至于刚喝完九十九杯小酒的老魏晕晕乎乎的,恍惚间以为自己不只是喝了酒,而是攻成凯旋的将军一样,搂着两个气氛组就在那傻笑。
这感觉,爽啊!
就好像自己重新回到了二十年前年轻时候似的。
这不比在青楼酒肆看花魁歌舞有意思多了
直到魏员外的酒喝完,音乐和舞蹈这才重新恢复,但也没恢复多大一会儿,很快,第二个大神龙就卖出去了。
来这的都是不差钱的主,尤其是许多权贵的卡里还存着三万贯,而钱这个东西,从兜里掏的时候总会觉得心疼,从卡上划的时候就会有一种钱不是自己的了的感觉。
一百贯一次的大神龙,不一会儿功夫就卖出去七八条,酒吧里别的没干,光看人喝大神龙了,甚至其中有两条还是气氛组陪酒的姑娘喝的。
大家却都觉得还挺有意思。
就连慕容老太太见状都忍不住赞叹:“你这设置的花活倒还挺多,还蛮有趣的,这个什么大神龙,老身看了都想来一条。”
吓得刘大炮和苏宁衔连忙阻止,心想着您来这么一条,再给您送走喽。
慕容嫣却突然指着舞池中来回穿梭的,背着酒桶的一群女子问:“那是什么”
“果酒妹啊,就是卖酒的店小二。”
“这酒桶……”
“我设计的啊,下面连着一根皮管,跟她们这里买酒和在吧台上买酒是一个价位的,她们就是会多一些提成,也可以请她跟你一块喝。”
“为什么要搞这个”
“果酒妹相对赚的少一点吧,但也不容易被吃豆腐,有些女孩子还是不愿意和陌生人一块跳舞,况且,我这手里也并不是所有女孩子都漂亮的,也就让他们卖酒赚点辛苦钱。”
慕容嫣闻言诧异道:“你好像……还蛮在乎这些女子的感受的,你还真是个难得的好人呢。”
刘大炮一愣。
一时几乎有要哭出来的冲动。
不容易啊,太不容易了。
穿越过来都快半年了,终于有人对自己说,自己是个好人了啊!
一时感怀,刘大炮也是忍不住打开了一点话匣子,忍不住道:“我身上背着捉钱人的差使,没办法,有些人还不出钱来却不肯卖地卖房,亦或者是实在没东西可卖,只能卖儿卖女,我也只能收着,可是逼良为娼非我所愿,所以才折中想了这么个方式,她们到底是想卖笑还是卖身,给他们自由。”
慕容嫣却歪着头笑道:“卖笑……就算是良家了么”
这句话有点戳刘大炮的肺管子了,一时间没过脑子就回道:“我特么还卖笑呢,这世上除了官家有几个人是谋生糊口从没卖过笑的,我们这些平民老百姓光生存就已经是竭尽全力了,你不懂。”
慕容嫣闻言扭头看了一会儿道:“这种场合,真的能有人做到卖笑不卖身么你所谓的全凭自愿,真的全是自愿么黑指挥使怕不是有点自欺欺人了吧。”
刘大炮闻言皱眉道:“慕容小姐如果觉得我这样做不是最优解,要不然您掏钱给这些姑娘们赎身她们欠的都是公廨钱,是扬州府衙的钱,不是我的钱,我总不能慷衙门之慨,解我自己的圣母之心吧。”
慕容嫣却笑着道:“黑指挥使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想说,你心思有点过重了,古往今来,美色从来都是一种资源,卖身还债,本质上更是一种交易。”
“你这个人啊,总是在说我们老百姓,我们老百姓,你们权贵你们权贵什么的,上次跟你分手之后其实我也想了很久,莫非熊指挥使当真以为自己还是百姓么
你看这今日烟姿楼中为你新店开张而贺的客人们,又有哪个是百姓呢熊指挥使一方面以百姓自居,自以为感念百姓辛苦,又与我等权贵为伍,做的也是权贵之事,不觉得拧巴么
我只是想说,有些事你看得开一点,自己也能舒服一点。感念民生之艰,是那些迂腐文人亦或是官场失意之人去做的自我安慰。
慕容嫣只是一介女流之辈,不懂军略治民之事,但却也知道慈不掌兵的道理,且不说熊指挥使现在到底是文还是武,小女子看来,这治民和治军倒是也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圣人书是用来读的,拿来做事,却是百无一用。”
见状,慕容老太、苏宁衔和沈毅三人不但没插话打断,反而齐刷刷地稍微退开一步,同时一个个的双目灼灼生辉的看戏。
很明显,这个话题是慕容嫣主动拽过来的,话说到这,自然便已经不能算作是闲聊,而是在论政了。
论证在五代时期乃至于现在的大周时期都是很正常的一种社交活动,朝廷不但不制止,甚至还颇有支持、鼓励的意思。
这个时期的人们也已经颇有些意识到了科举的重要性,科举取仕已经渐渐的深入人心,非进士不拜相公已经成为了潜规则。
但人们同时又深刻的意识到,科举考试中靠诗歌拿分实数儿戏,可是不考诗歌,又不知道具体考啥,以至于中晚唐时开始韩愈等人就发起了古文运动,使策论在科举方面的重要性愈发的增加,现如今渐渐的已经压制诗歌一筹了。
考试考诗歌,官宦权贵自然就喜欢吟诗作对,考试考策论,上流社会自然也就喜欢论政,倒是也渐渐的成为了这大周文化的一部分。
且作为事物发展的初期阶段,这个时期的策论、议政并没有什么规矩、格式可言,天马行空,甚至已不仅限于儒家思想的桎梏,不似是两汉儒生一般的皓首穷经,渐渐的有了六经注我的气魄。
很显然,慕容嫣是有意引导刘大炮与他策论的,因为自那巡防营成立之后,他事实上已经成为了扬州权贵阶层的一员了,与之议政,倒也是考校他刘大炮有没有资格与他们进入同一个圈子。
如果连论政都论不出个所以然来,那至少按照此时的风气,自然也就只能沦于草莽之辈了,就算是进了圈子,也依然只能做个边缘之辈。
而若是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也可以借此来试探一下他的政治倾向问题,别的不说,这江南东路的一文一武不都在这等着呢么
论政这种事最最基础的论调就是富国与强兵之辩,国富与民强之辩,这四者从来都是此消彼长的关系,也即是如今整个大周政治局势中愈演愈烈的文武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