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吐谷浑这边的阵营里派出更多精锐,手里纷纷拿着木板圆盾,护着一架撞车冲来。
这时候,两边戍楼上开始往下推石头,盾牌挡不住,吐谷浑不断出现死伤,但他们人多,很快就有其它士卒冲过来补上。
距离越来越近。
鼓声在耳边作响。
熟悉唐军的吐谷浑士兵都知道,这声音大多意味着死亡。
果然,上头又把数不清的瓦罐丢下来,在摔碎之后,黑油迸溅,随即一只只火把从天而降。
哄地一声,冲天火光燃起,嚎叫声乱作一团,后方士卒听了心里都瘆得慌,叽哩咕噜交谈,言语中充满了畏惧。
然而,还是避免不了被选中,顶着盾牌前去护送撞车的命运。
如此往复三次。
再也没有黑油落下。
这玩意儿,守军也没有多少。
墙上。
手臂插着箭羽的旅帅默默地看了四周一会儿,忽然说道:
“传令,能动的都下墙,到门前列队!”
说罢,他率先走下墙梯,抓起旗杆站在门前,而那旌旗上就写着一个大字:
唐。
很快,众军士陆续来到了门内平地上,排成了几列纵队,如今没一个衣甲整洁的人,个个伤痕累累,已是狼狈不堪。
不过,队列依然如训练时那般整齐,不管多狼狈,都能看出他们是一股军队,正呈现唐军最经典的锥形战阵——
以五十人为一队,队头站在最前面,身后是掌旗的副队头,再后面左右站立着两个谦旗,也就是护旗兵。
在护旗兵身后,四十五名士兵成三角形均匀展开,第一行站七人,第二行站八人,第三行站九人,第四行站十人,第五行站十一人。
此外,还有一个押官手执大陌刀,站在整队后面督战,见谁怯战不敢冲锋,上去一刀砍死。
没谁有怨言,要知道,长官们可是站在最前面,手里还举着武器和军旗,敌人最先会与之交战!
军法:
战斗时,旗头被敌军所杀,夺回其尸首,免死;未能夺回,全队处死。
战斗中投降敌国,抄没其家。
一系列严格军令决定了士兵作战时,必须要勇勐。
况且,唐人确实有气节。
冬!冬!冻!
戍堡大门摇摇欲坠。
“至少得换五个。”
旅帅咧嘴,抽出佩刀,指着战旗大喝,“大唐万胜!吾皇万岁!”
“万胜!万胜!”
“万岁!万岁!”
众军士高呼,并没有穷途末路的感觉,反而在庆贺,士气大振。
“良人昨日去,明月又不圆。别时各有泪,零落青楼前。君泪濡罗巾,妾泪满路尘。罗巾长在手,今得随妾身。路尘如得风,得上君车轮。陇右千里道,近如中门限。中门逾有时,陇右长在眼。生在绿罗下,不识陇右道。良人自戍来,夜夜梦中到……”
本该由征妇所唱歌谣,在男人口中少了怨气,多了一股苍凉与豪迈。
轰!
突然间,大门坍塌,腾起一股尘埃,只听得马蹄骤响,一群异族骑兵大叫着飞奔入堡。
而数十伤兵也反冲上去,盾手列队而奔,弩手与持枪兵配合,冲在最前头吐谷浑的骑兵顿时人仰马翻。
喊杀声响彻云天。
只不过,异族兵马多不胜数,有些正面直冲,有些从侧翼迂回。
“投降,可免一死!”
敌将用生涩的汉语吼叫。
不管东南西北,但凡靠近唐境的国家,只要有点身份的贵族,多半都会两句汉语,并以此为荣。
“哈哈哈!”
王旅帅头上那顶插着鲜艳禽鸟羽毛的头盔早已不知去向,发髻也散开,披头散发将战旗用力插在地里,忽然仰头狂笑,仿佛开心极了。
吐谷浑人面面相觑。
而他则踩着横在身前的尸体、头颅,拄着横刀一瘸一拐朝外面走去。
“放下兵器,止步,投降!”
喊声继续。
四周刀剑枪钩,散落满地,断腿战马躺在地上哀鸣。
而旅帅身上的甲胃,纹路堪称精美,又手持战旗,看起来最为勇武。
这正是吐谷浑想要劝降的原因。
不过,他并不配合。
亲手斩杀八名异族,腰间还攒了三颗人头,王旅帅觉得自己值了。
嗖嗖……
而劝降无果,一通箭羽果断飞来,力透战甲,他变成了刺猬,但却提起最后一口气,抬眸遥望东方。
东边有什么?
这把年纪,媳妇和孩子肯定有了,可能还有青春仍在的情人小娘,在等他回去缠绵吧。
至此,戍堡唐军全部阵亡,但城堡内外留下了超过十倍的尸体。
在场吐谷浑人,尤其是将领,能够依稀感受到一种恐怖的东西,说不清道不明,似乎是……神力。
东方。
朝阳已然升起,洁白如丝的雾气中,红日鲜艳似血。
随着雾气越来越稀疏,其中出现了无边黑影,更近之后,能看清是唐军部队,数以万计。
这么多年,终于有如此规模的天兵到了,他们正默默行军。
对面,一骑向着这支大军飞奔而来,马蹄下舞起一股烟尘。
这骑兵背上的三面小旗在风中噼啪作响,后心甲胃上还插着几根箭羽,刚看到有人前来接应,便连忙嘶声喊道:
“急报!请见大将军!”
湟水蜿蜒,静静地躺在大地上,宛若一条冬眠的蛇。
此刻孟凡正凝视着结冰的水面,仿佛顺着冰层下涌动的河水,听到从戍堡传来的擂擂战鼓声,脑海中浮现出一句: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
事实上,面前这条河不知见证了各族多少战事,此时又有六万唐军列队整齐,开赴前线。
“本就是我汉土,安有拱手让人的道理,国仇家恨,亦不能忘怀。”
因为觉得先前所想诗词太不应景,他转而长叹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对于道人而言,此诗并非虚妄。
相比于让英魂投胎转世,孟凡觉得,自己能提供一条更好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