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家宗祠的训校场上,赵家庄的护卫队肩挂五尺长土枪、斜跨弯弓箭羽,背着柴刀,腰插短刃,身着青黑色的苗装,英姿飒爽十步一岗地站立在晨光之下,汗水透湿了他们的衣襟。
苗家人的护卫队主要是由姓氏家族里十五岁到五十五岁的男子组成,负责维护各自家族里的利益和安全以及狩猎等等公众事务。他们在需要时聚在一起,听从族长、枪王、刀王及猎王指挥;在平常,他们各忙各的农活,这样的生活方式他们延续了几千年。听从族长指挥的人又叫护内,主要维护族内秩序,年龄在四十五岁到五十五岁。听从枪王指挥的叫枪队,由族里枪法、箭法了得的人组成。听从刀王指挥的都是族里刀法精湛的人。听从猎王指挥的是族里狩猎的高手,他们挖坑设套,问天观风,在山间穿梭如履平地。
如果谁在整个苗疆五年一次的比赛选能上,将各族所有的枪王、猎王、刀王都赢了,那他就被尊封为护王,地位在苗疆仅次于苗王。这样的人在苗疆百年难遇,而赵福生正是整个苗疆百年一遇的护王。而赢得整个苗疆单项的则被尊封为枪护、刀护和猎护。
在训校场正前方左右两边,各矗立着一根箩般大小的石柱足有五丈之高。石柱上端刻的白云缭绕;下端枫树枝繁叶茂直至半柱高处;人首蝶身的蝴蝶从枫树洞中飞出;细竹间童子牵一黄牛在林间漫步;一犬正追着五只野猪向远处奔跑;水牛卧躺流水之中;八条鲤鱼围绕在水牛的身旁;两只猴子倒挂枫树枝头;猫头鹰在天空中盘旋;飞燕穿梭于竹林枫树之间;两只凤凰展翅交织一体穿云而过,身羽绕柱直上,石柱顶端两凤头咧嘴相对凌空而出。
吴乾和吴勇分别被反手绑在这两根石柱之上。他俩垂着头,汗珠时不时从他们脸上滑落。
训校场的中心,摆着一个巨大的焚香石鼎,双面刻着一头水牛前脚双膝跪地,虔诚中露出几分倔气,在人首蝶身的蝴蝶前负荆请罪。离石鼎一米远的正前方,是一张刻有凤蝶共舞图纹的石案,几个孩童正绕着石案下玩耍。
在训校场的东南角和西南角分别放置有一个X型的石刻鼓架,其图纹和神柱上刻的一样。大鼓稳稳地镶嵌在石刻鼓架顶端。两只鼓槌放置在X型鼓架的凹槽里,槌柄已磨得的光亮照人。赵家的子孙谁也不知道它是何时放置在此的了,唯有槌头的牛皮包了又包,换了又换。
赵家宗祠正立于训校场北面的山上,古老而庄严。宗祠后面苍松层峦叠翠,微风拂过好似无数赵氏英灵在迎风起舞呤唱。宗祠前,三级台阶而下是一横竖十丈的训校台。校台两侧拾级台阶而下到校场上的位置,分别放一双膝跪地,低头埋角的石刻水牛。
宗祠大门两侧的门柱上,阴刻着“怀胎十月,襁褓提携,滴滴粥饭当铭恩。泣血三载,物理人情,碗碗金银难报德”的对联,阴刻的字笔刷着金粉,很是耀眼;门头上方,刻有人首蝶身图案的横楣牌匾斜倾向下写着“知恩图报”四个大字。
进得大门,中堂百平有余,东、西、北三面,一案二椅整齐有序地排开,族长、玉虔叔和赵福生等正坐在堂内商量着接下来如何应对。中堂北墙两侧各开一门,可入内堂。内堂里烛光微微扇动,层层堆满着赵家先人之灵位。
远处的赵家哨楼上传来阵阵“呜——呜喂、呜喂、呜喂、呜喂;呜——呜喂、呜喂、呜喂、呜喂(意思是,啊,欢迎贵客到来。)”的牛角号。
小孩们闻声后你追我赶地朝庄外跑去。
赵家族长一行三人也走出了宗祠,站立在离神柱百步之处的巨碑之下准备迎接客人的到来。
远望而去,一队人马正朝宗祠走来。近了一看,正是吴华带着吴家卫队,用竹椅躺轿抬着他们的族长匆匆而至,在碑前驻足,放下了他们的族长。只见他两手由内向外一挥,数十人卫队一字排开,站立在了道路两旁。他又大声叫喊到:“六子,你给我出来!福生哥,偷放田水这小子也有份。人我给你绑来了,今日个儿任凭你们处置。”他指着六子,又面向赵福生解释道。
见得一位被五花大绑的小伙子从队伍后面蹑手蹑脚地站了出来。
赵福生叫赵福光前去将六子和吴乾他们帮在一起。刚一吩咐完,牛角号又吹响了起来。两队人马接重而至,号角一遍又一遍的缭绕在训校场上,沉寂的村庄开始沸腾起来。
庄里的孩童打闹着、叫喊着从四面八方奔向训校场,都奔来一睹这热闹的场面。
赵、吴两家族长和随从一阵寒暄后便站在碑前等待大家的到来……
杨天培带着卫队抬着他们的族长走在前面;后面紧跟着的是一群声势浩大的王家卫队,簇拥着王家族长和苗王而来。
在巨碑前族长和苗王一一落轿。
突然一个六岁的男孩,在阿耶(方言,有时指姨的意思,有时也指姑姑,有时也指妙龄未婚的苗家妹子,是个女子的泛称,这里指姨的意思。)的陪同下从卫队里串了出来,向赵福生一边小跑一边高兴地叫道“爹爹——爹爹——”一把抱住了赵福生的小腿。稚嫩而又急切的声音顿时又给现场增添了更加欢快的音符。
赵福生蹲下身,喜出望外地一把抱过儿子举过头顶说道:“你不在外公家上学,跑来干个啥呢?”
“我去了,在路上看到强叔我就跟着他回家去了。外公也答应让我来的。不信你现在就可以问问外公,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你看,阿耶耶也来了。我都好久好久没见过俺庄的人了,可想可想你们!爹爹,你啥时候回来的呀?也不来接我……”小孩笑开了花,指着站在阿耶身边的苗王,嘴里不停地说叨着。
“是嘛!爹爹信你,那你跟你阿耶先回家好吗?我跟外公商量完正事就回来。”赵福生放下手中的儿子喘了一口气说道。
……
在赵家宗祠的中堂内,玉虔叔招呼着大家逐一落座。
赵家族长站起身来,向大家行一袍礼说道:“今天请大家来,主要是商议如何处理昨晚来我们庄偷田水被抓的两个人。刚才我想大家也看到了,正是绑在神柱上的吴乾和吴勇。也不知他们二人是个人临时起意,还是集体行为,昨晚吴家沟的人还带着刀枪冲庄抢人。这种行为在我们苗疆还是头一次遇到。要是搁以前,按苗家人的规矩不是被打死就是给活埋了。先前杨家寨活埋王瘸子就是一个例子。但思来想去,这二人平常也没有做什么大恶之事,大家也都是三苗之后,乡里乡亲的,没必要弄个你死我活,结仇生怨。因此请大家来想个万全之策,一来可以惩罚犯罪之人,二来也可以震慑那些心怀不轨,胡作非为的不良之人再行苟且之事。”
赵家族长话音一落,大家便相互议论起来。
这时吴华站了起来。他心中满感愧疚的说道:“昨晚是我带人来冲庄的,错在我。他们来偷放田水真没有跟我们生产队说过,要是知道肯定也不会让他们来干这些蠢事。这事呀,的的确确是六子他们三人商量着干的,今天这人我也给绑来了。昨晚带人来你们赵家庄,的确是我不对,但救人心切,怕你们也像杨家寨那样把我们兄弟活埋了。要罚要打我毫无怨言,请各位族长定夺。”
吴家族长接着说道:“我们吴家沟出现这样不光彩的事,首先我这个做族长的就有一定的责任,是我没有约束和管教好自己的族人,我吴邵青在此给大家赔罪了。”说着他站起身来走到中堂中间,分别面向三面落座的人深深的鞠上一躬。
赵家族长连忙说道:“邵青兄,你言重了!这怎么能怪你呢?常言道一母生九子,九子九条心,谁能知道他们想的是啥呢?既然已经知道是他们三人私自所为,这也就不算什么个事了,只是这个事影响不好,不惩治岂不助长了歪风邪气?偷放田水这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之前也没现场抓住过人,也就算了。现在大旱之年,谁都知道水的金贵,我想其他地方也出现过类似的事。要是搁风调雨顺之年,这也没什么要紧的。但自从大家砍树炼铁之后,我们苗疆就开始干旱了,幸好及时收手砍得不多,要不然连人喝的水都难。今个儿大家都在这,我们就给这事立个规矩,好好的管管我们苗疆这种不良之风。”
“是的,我们王家坝也出现过这事,跟杨家寨的为田水打过群架,还伤了几个人。从那事以后,这两年来,两族的年轻人现在走在路上犹如仇人一样,动不动就是打架闹事,赶个集还故意碰瓷找茬,搞得两族之间乌烟瘴气的。也是时候大家来协调解决一下这个问题了。”王家族长抖了抖自己的旱烟枪,不紧不慢地说道。
“现在都分田到户了,都是自食自耕,不像以前集体时,吃大锅饭,做啥事都是集体行动。我看偷放你们赵家庄田水这事,应该是这几人私自所为。咱们就事论事,称今天苗王、护王都在,难得人聚这么齐,商量个对策,今后要再出现这事,我们该怎么办?”杨家族长清了清嗓子,手指轻点着身旁的茶案,不偏不倚地说道。
正当杨家族长说话间,一队身着青黑短裙苗装的少女,欲笑还羞地托着茶盘朝宗祠走来。只见她们脚穿黑色绣花布鞋鞋,踝系银燕霞飞玉蝉铃,胸挂虎头连环青丝银锁,耳挂千丝梦铃银环,一把凤鸣九天云霄银钗将她们的三千秀发盘于头顶,束发尾直上。清脆悦耳的银铃声,随着她们迈开洁白如玉的大腿,阵阵而来,好似一首浑然天成的歌谣。
赵家庄的苗家少女们进得中堂,逐个给堂中各位奉上茶水和糕粑,结队行一躬礼便退了出去。
“元枕兄,你们庄还真行呀!在这灾荒之年还有这么好的东西!我们寨的族库里都断粮了。不怕你笑话,今天跟我来的族胞们都是饿着肚子来的!正好来你们庄讨口饭吃呢!”杨家族长拿起糕粑,大大方方地咬了一口,哈哈大笑着点头赞许地对族长赵元枕说道。
“应桥兄就不要寒碜我们了,这年头大家都差不多一样,又能好到哪里去?这都是库里仅存的一点压库粮了,虽不多,但今天够大家填饱肚子的还是有的。来、来、来、大家先喝口茶吃点糕粑再说吧。”赵元枕回答道,挥舞着请用的手势,热情地招呼着大家进食。
……
在训校场上,毒辣的火球炙烤着每一个人。
刚送完宗祠里食茶的赵家少女们,来到了训校场东边的三颗古枫树下。树荫退去了酷热,不禁令人她们心旷神怡。她们有说有笑,相互戏悦着,时而发出阵阵惊恐的欢笑,惹得远处的苗家小伙神魂颠倒。他们也在远处应声起哄。
一会过去,见得几个年轻小伙抬着几箩筐刚蒸熟的糕粑、土碗和几大壶苦茶向枫树下走来随继放置在了少女们的身旁——
少女们唱起了苗歌,载歌载舞地招待着各族的苗家小伙来此取食斟茶。
歌词唱道:“远方的亲人到这来,阿妹的心扉早为你打开,奉上黔州的粑和茶,阿妹我深深地把你爱。陪你看山陪你赏花,陪你四季春……”
饥肠辘辘的苗家小伙们,早已迫不及待,他们欢呼雀跃地涌了过来。
……
英子神神秘秘地向训校场走来。独自远远地向赵福光招手叫道:“阿哥!阿哥,你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阿妹,有啥事呀?神神秘秘的。”赵福光走近问道。
“阿哥,这个给你。”英子一手拉过赵福光一起背对人群,一手从衣兜里拿出一包东西交给赵福光。
“阿妹,这是啥?”赵福光接过那东西不解地问道。
“你猜猜!”英子狡黠地说。
“我猜不出来。”赵福光不以为意地摇摇头说。
“通水粉!”英子凑近赵福光耳朵悄悄地说道。
“拿这干嘛?哦,对哦!嘿嘿,真有你的!我咋就没想到呢!”赵福光不解地问,突然脑袋灵光一现,拍了拍自个儿的脑门,心有灵犀地与英子四目相对惊觉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