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天子在文华殿就提过此事,如今旧事重提,其意为何
百官屏息凝气,等待着次辅张四维和礼部尚书潘晟的出言。
但工部尚书曾省吾随即出列,“启禀陛下,工部已经将修建王府的费用造算成册,待户部将银子拨下,我工部工匠即可动工。”
“张爱卿,户部何日能拨银”
朱翊镠看向户部尚书张学颜。
“回禀陛下,户部正对此册进行核算,核算完成即日拨银。”
被点到的张学颜出列答道。
一贯被视为首辅张居正同道的张学颜竟然也并无拖延之意。
那就代表张学颜身后的张居正已经首肯了万历王府定在京城之事。
此事礼部尚书潘晟肯定知晓,但张四维不知。
刚刚即位的天子,是怎么获得张居正的支持的
这是一众朝臣们心里的疑惑。
疑惑归疑惑,但百官心中已经对朱翊镠的畏惧更上三分。
年少聪慧过人,可掌朝政者,绝类世宗皇帝。
被朱翊镠抬出李太后以势压人的张居正并未说些什么,天子有自己的想法很好,只要别走错路。
已经过完五十七岁生辰的张居正只觉得这京城的冬日的寒风愈来愈刺骨。
每况愈下的身子,让张居正有些心烦意乱。
自己的身子还能撑多久
心里想着,耳边又传来天子之音。
“……特擢锦衣卫镇抚使骆思恭为锦衣卫都指挥使。”
张居正有些怔神,竟然失礼的看着丹陛御座上的朱翊镠。
这就是大明的主人。
他还小,大明还有隐忧。
我也还有志向没有实现。
下了早朝的张居正就像是丢了魂一般一步步走出。
“元辅,元辅!“像是没有听见王国光张学颜等人的话语一般,张居正只顾往前走着。
直到深入紫禁,张居正也浑然不觉。
走着走着,张居正竟来到了隆庆皇帝时常召见自己和高拱的东暖阁。
隐约之间,张居正看着一个穿着龙袍负手而立的身影。
“裕王殿下……”张居正喃喃道。
张居正成为裕王朱载垕侍读的那一年,是嘉靖三十二年。
那年的裕王朱载垕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那道身影缓缓转身,正是天启皇帝朱翊镠。
“张先生可是念及朕的父皇了”
朱翊镠道。
此时的张居正从恍惚之中清醒过来,“臣君前失仪,还望陛下降罪。”
朱翊镠摆了摆手,“张先生在父皇潜邸之时便是侍读。”
“朕出阁读书也曾听过先生的教诲,言说什么失仪不失仪的,倒是折煞朕了。”
张居正难得在外人露出哀伤的神情,“自嘉靖三十二年到隆庆六年,吾与穆宗皇帝君臣之缘已是二十年。”
“吾的身体也是每况愈下,夜里时时能梦到隆庆先帝和高新郑。”
“隆庆先帝只道我莫要太辛劳,而高新郑则是质问我柄国八年,大明基业如何”
朱翊镠劝道:“张先生莫要如此操劳,只有先生才是我大明的庭柱。”
张居正还是自顾自道:“自逐高拱八年以来,吾夙夜难寐,恐吏治不清,恐国库无银,恐边境不宁。”
“吾立考成之法而澄清吏治,请宫费裁省而国用渐裕,任曾刘而都蛮皆平,用李戚而边境久宁。”
“张先生可愿陪朕走一走”
朱翊镠看着张居正突然道。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张居正落着朱翊镠半步。
“清丈天下土地,此事甚善。”
朱翊镠说起早朝之事,“连片土地皆是豪强士绅手中,长此以往我大明何人缴纳赋税
所以清丈土地势在必行。”
“但张先生可知地方官争改小弓以求田多,克扣现田以充虚额。”
张居正颔首道:“臣知道。”
“那张先生以何教朕”
朱翊镠驻足,直视着张居正。
“水至清则无鱼。
若非有政绩如此,地方官怎会如此积极
历代清丈土地都为难事,此次未生变乱已是万幸。”
张居正并没有退避。
“然此苦百姓矣。”
朱翊镠微微摇了摇头。
“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陛下目之所及,先为天下。”
“考成法亦是如此。”
“臣知以税粮考成地方官,官吏必强征于民。
但国无税粮,何以军用
泱泱大明,广西叛乱屡禁不止,旱灾涝灾不计其数。”
“国库无粮无银,则盗贼肆虐,灾民流离,黎民朝不保夕。”
张居正肃然道。
“张先生所言有理,但朕还想让百姓人人有饭吃,有衣穿,所谓孟子的黎民不饥不寒,使老有所终,幼有所养。”
朱翊镠的语气坚定。
闻言,张居正有些失神,“臣……只在书中见过这些。”
朱翊镠笑了,张居正不知道自己就是来自那个已经消灭了贫穷的大同国度。
“虽千万人,朕往矣。”
朱翊镠笑着道。
张居正笑了笑,也并不反驳。
两道身影一点点的在日光下不断的蔓延,“陛下,戚继光和李成梁想要从边地入京觐见,贺新皇登基。”
“朕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