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了下来,停在一幢用砖块砌成,看上去普普通通,没有任何装饰的四层小楼门前,这样的楼房在马内数量众多。
从马车上下来,马克西米走上前敲了敲门。
门很快就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女仆,她对宾尼派的执行主席很熟,微笑着接过马克西米脱下的大衣。
“马克西米,你来晚了。”楼梯口传来一道非常悦耳的声音,说话的是一位女士,二十七、八岁,这个年纪已经青春不再,不过正是最成熟的时候,别有一股迷人的风韵。
“没有得到你的同意,我就替你邀请一位客人,你不会反对吧?”马克西米侧转身体,把拉佩显露出来。
“你说的想必就是这位年轻的先生。”诺朗夫人看着拉佩。
“哈尔曼松·凡·莱因之后的又一位绘画大师。”马克西米介绍道。
“原来是他。”诺朗夫人的脸上露出惊喜之色,转头对拉佩说道:“很高兴你能来,我听说过你的事。”
“夫人您好。我对您的大名早有耳闻,一直无缘相见,这一次能够见到您,实在是天大的荣幸。”拉佩很有礼貌地说道,此刻的他甚至显得比见到马克西米·弗朗索瓦时更加拘谨。
“放松,用不着这样。”诺朗夫人摇了摇头,道:“如果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像你这样文绉绉的,那就太没趣了。”
诺朗夫人的话音刚落,就听到楼上传来一阵怒吼:“在我看来,你刚才的那番话根本就是狗屁……”
“乔治已经来了?”马克西米看了看楼上,道:“他的嗓门永远都是这么响亮。”
“乔治?”拉佩心头一动,能够让马克西米这样称呼的应该只有一个人,道:“乔治·雅克?”
“是的,只有他的嗓门会这么大。”马克西米点了点头,紧接着他转头向诺朗夫人问道:“他们在谈论什么?好像争论得很激烈。”
“听说有人打算建造一座跑狗场。”诺朗夫人说道。
“跑狗场?好像一直都有……”马克西米有些意外。
“以前那些全都是小打小闹,这个不是。”诺拉夫人说道:“投资看上去不小,而且已经开始在做宣传。”
“我讨厌赌博,这个国家还有很多人生活在贫困中,为了一片面包而挣扎,另外一些人却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这让我无法接受。”马克西米摇了摇头。
“那样的话,你就等着乔治的口水喷到你的脸上吧。”诺朗夫人捂着嘴笑起来。
“我已经猜到了。”马克西米比诺朗夫人更清楚乔治的为人。
争吵声传来的地方是在楼上,那里是小客厅,此刻里面坐满人,一个胖子正挥舞着双手,做着夸张的动作,大声演讲着。
“什么是自由?每个人都有自己做出选择的权力,这就是自由,顶多再加一个限制,那就是不能危及到他人的利益。这座跑狗场危害到别人的利益了吗?没有!”胖子大声吼道:“我们既然认为王权不能束缚自由,等级不能束缚自由,为什么非要弄一个所谓的道德作为借口?”<!--PAGE 1-->
“你不能否认建造跑狗场最终的目的肯定是赌博,而赌博并不是什么好事!”旁边一个人斥责道。
“是啊,赌博不是好事,卖**也不是好事,通奸更不是好事,问题是你能阻止吗?用什么办法阻止?别忘了这已经有过先例,一个叫教会的怪物曾经统治这个世界一千多年,他们阻止了这些罪恶吗?没有!正好相反,他们制造了无数罪恶,他们把追求真理的人,把反对他们的人,甚至把无辜的人送上火刑柱!哈,道德,那只不过是一件工具罢了。”那个胖子越说越激动。
“不谈什么道德,因为道德这东西很难定义,也没办法仲裁。但是可以制定法律禁止赌博行为。”另外一个人争辩道。
“我敢打赌,你的提议根本不可能实现。”乔治用手指着那个人,道:“你敢不敢赌?”
乔治的话音落下,众人哄堂大笑起来,甚至连刚才争辩的那个人也不由得笑起来,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建议同样不可能实现,如何界定赌博和打赌的区别?难道连打赌都要禁止?
“虽然没办法全面禁止赌博行为,但是可以划定一个范围,譬如取缔赌场,禁止跑狗、跑马之类带有赌博性质的行为,这在法律层次上没有任何困难。”马克西米说道。
众人顿时转过头来,惊喜地看着马克西米的到来。
“我知道你肯定会和我唱反调。”乔治摇了摇头,道:“我无法认可你的言辞,赛马在古帝国时代就已经存在,是竞争的象征,是勇武的表现。帝国战无不胜,延续长达两千余年,很大程度上和这种竞争精神有关。你不能因为某样东西可能有不好的用处,就把它禁止。狂欢节游行有花车比赛,这也可以用来赌博,还有我们那位邻居经常举行的赛船大会,同样可以用来赌博,那按照你的意思,一切竞争都是不被允许的,也是不可取的,因为它们都会被用于赌博。”
“乔治,你在故意曲解别人的意思方面确实是好手。”马克西米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他很擅长演讲,但他绝对不会和乔治同台争论,因为乔治是个无赖。
“您是乔治·雅克?我很荣幸见到您。”拉佩走上前主动打招呼。
“这位是谁?”乔治看着马克西米问道。
“哈尔曼松·凡·莱因之后最伟大的画家,未来的绘画大师。”马克西米指了指他身后的多明尼哥。
“啊!我知道了,我看过你的画。”乔治拍了拍拉佩的肩膀,道:“你很有才气,现在你来说说,你对跑狗场有什么看法?”
拉佩愣住,他看了看马克西米,又看了看乔治,这个问题可不容易回答,两个人里面肯定要得罪一人。
“不要有顾虑,说出你的真实想法。”马克西米说道。
“好吧,我对跑狗场一无所知,但是我去过跑马场。”拉佩叹了一口气,道:“我来马内的第一天让车夫带着我四处转一下,最后车夫带我去跑马场,知道我在那里看到什么吗?”
“你看到了什么?一群赌徒?”一个人问道。
“不,我看到的是一群绝望的人,他们正在享受最后一丝欢乐。”拉佩看了刚才说话的那个人一眼。
小客厅的气氛原本很活跃,这下子变得压抑起来。身为马内人,他们当然知道跑马场为什么那样兴旺,也知道那些赌马的人都是什么想法。
“我觉得赌马并不同于一般的赌博,更像是一种自我麻痹,而根源是现在糟糕的局势。我不知道这种赌博是否有必要取缔,我只知道就算把它们取缔了,人们的生活也不会比现在更好,相反的,他们失去了自我麻痹的办法,会活得更痛苦。”拉佩偷偷地转移话题。
“痛苦会让他们清醒,会让他们鼓起勇气改变这个导致他们痛苦的社会。”马克西米说道。
“很抱歉,我还没想到这一点。”拉佩当然不会和马克西米争辩。
“你过分苛求了。”乔治大笑着对马克西米说道,紧接着他拍了拍拉佩的肩膀,道:“你很有天赋,眼光也很敏锐,想法也有深度。”
“而且他是一个画家。”多明尼哥在一旁说道:“一个追求浪漫的画家,这从他的画里完全可以感觉出来,所以他能够敏锐地捕捉到人们心灵深处的那―丝情感,但是你要他站在社会学的角度看待问题,这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我的要求或许过头了一些。”马克西米苦笑道。
“你是一个指挥官,每一个指挥官都希望手底下全都是绝对服从命令的士兵。”乔治开着玩笑。
不过乔治的话似乎隐藏着一丝别样的意思,至少在拉佩的感觉中,这两位巨头之间并不是如外界传闻的那样和睦。
“对了,雅克先生,我正需要一位律师帮我解决专利的问题。我打算在其他国家申请两项专利,刚才我邀请过弗朗索瓦先生,被他拒绝了,您愿不愿意接受这份委托?”拉佩突然问道。
宾尼派三巨头中,乔治·雅克和马克西米·弗朗索瓦都是大律师,而乔治·雅克的名声绝对不在马克西米之下。
“专利?你不是画家吗?难道你还是一个发明家?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乔治哈哈大笑起来。
“你说得没错,佩拉的确实很有天赋,他不但开创一种全新的风格,还改良了画具。”多明尼哥替拉佩作证道。
“我很高兴能够认识一个天才,没问题,我接受这份委托。”
同样是巨头,乔治显然比马克西米好说话得多。
看到乔治·雅克欣然应允,拉佩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心中兴奋不已,他已经和宾尼派建立起联系,而且刚才那番话的效果好像不错,虽然他的观点更靠近乔治·雅克,不过马克西米对他似乎也挺欣赏的,这应该是好兆头。
“感觉怎样?有收获吗?”在回来的时候,在马车内,多明尼哥笑着问道。
“我本来以为像他们这样的思想家肯定很难相处,没想到这么好说话。”此时的拉佩看上去很生涩,甚至有些拘谨。
“不、不、不,你说错了,如果你说让·保尔是思想家,我或许还能赞同,但他们两个绝对不是,乔治擅长说服,宾尼派的人有很多是被他拉拢进来的。而马克西米则擅长煽动,特别是煽动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当然,你是例外,我发现你很有想法,根本不容易为人所动。”多明尼哥把拉佩当自己人看,说的是他真实的感想,而不是那些人云亦云的东西。
拉佩当然很清楚乔治和马克西米的为人,不过此刻他必须装作第一次知道,所以流露出一脸茫然。
“我看你好像有意在向乔治·雅克靠拢,你想加入宾尼派?”多明尼哥身为一个党派的魁首,对于某些事是很**的。
“很抱歉……”拉佩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好。
“用不着道歉,身为男人,有雄心壮志并不是错误。”多明尼哥确实不怎么在意,道:“我已经老了,已经失去斗志,如果早十年,我或许也会加入搏一把。”
突然多明尼哥意识到这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话题,连忙转到另外一件事上。
“我忘了告诉你,工场我已经找好了。那座工场原本做的是印染生意,这段日子生意不景气,老板情愿低价转让。”多明尼哥说道:“我出本钱,所以占七成股份。技术是你的,你占三成。”
“那太好了!”拉佩兴奋得手舞足蹈,当然他其实也清楚,这些东西根本就赚不了多少钱。
“刚才你提到请乔治做律师的事,不会只是为了和他拉近关系吧?”多明尼哥问道,他想知道拉佩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当然不是。”拉佩言不由衷,好在他的脑子转得够快,马上就找到一个不错的理由:“颜料这东西只对画画的人有用,用途并不广,我想我的发明还可以用在别的地方,譬如装药膏。我以前也用过一些药膏,一般是用硬纸板做的盒子装的,考究一些的会用玻璃瓶,前者必须用蜡封住,一旦开封,很容易干掉,必须重新用蜡封起来。后者太昂贵,而且容易摔碎,当然也有用锡盒、铜盒之类的来装,也都有问题。用我的发明就容易了。”
“有道理。”多明尼哥点了点头,他是一个商人,一个成功的商人,立刻意识到拉佩的主意所包含的价值,这是一种全新的包装方式,安全、可靠、持久,而且廉价。不过最重要的是新奇。
多明尼哥想到的当然不是靠卖铜管赚钱,他完全可以买下一些油膏、药膏,然后注入在这种薄铜管内,当作他的货来卖。
这段日子市面不景气,但并不意味着大家不需要买东西,只不过物价飞涨,大家都省着花钱,最好的办法就是减少每一份的量,问题是缩小包装不是那么容易,装香水用的玻璃瓶绝对比装清水的细颈瓶要昂贵,拇指大的锡盒也比拳头大的要昂贵,拉佩的发明却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决问题,想要减少分量,只要选择小一号的铜管就行。
“你不去经商真是可惜了。”多明尼哥叹道。
“说到经商,我倒是对那个跑狗场有了些兴趣。”拉佩说道。
拉佩现在是顺理成章和另外一个身份搭上关系,而且这个话题是宾尼派两位巨头先引出来的,他根本不担心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说实话,我也有点兴趣。”
多明尼哥的回答让拉佩充满意外。
“是不是很奇怪?”多明尼哥猜到拉佩的反应,流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道:“现在时局不对,我已经收掉不少生意,手里虽然有钱,但是每一天都在贬值,偏偏还不敢投资,实在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你不怕投资失败?”拉佩问道。
“这有什么可害怕的?投资失败很正常,谁敢保证做生意绝对成功?”多明尼哥倒是不怎么在意,道:“就算失败又如何?我至少能够得到一些经验,而且还可以认识一些人,顺便拓展自己的人脉。”
“拓展人脉?”拉佩没听懂。
“做生意的诀窍就是找关系。跑狗场本身不可能赚钱,想要赚钱只可能靠赌博,而赌博免不了就会牵涉到马内的黑帮,这些人我以前没怎么结交。”多明尼哥把拉佩当自己人,这才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如果是在以前,我根本不会和这群人打交道。现在就不同了,一旦局势乱起来,这群人的能量不小。”
“这怎么可能?”拉佩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你别不相信。那些黑帮不但养着大群打手,他们还和强盗、海盗、杀手、刺客、佣兵有着密切的联系。别看宾尼派势力很大,手底下其实没什么武力。”
多明尼哥第一次显露出勃勃的野心。
“手底下没有足够的武力,怎么敢和国王硬碰?”拉佩问道,他是明知故问,从贾克卜的事,他已经猜到谜底。
“国王那边的问题更严重,之前的两任国王用半个世纪的时间,摧毁了延续千年的领主——骑士制度,把所有权力收回到自己手里,建立君王集权,表面看实力大增,实际上任人唯亲和腐败,让这个国家问题重重。很多有能力的人根本就得不到施展的机会,他们非常不满,各个党派一直在拉拢这些人。”多明尼哥显然知道不少内幕。
“有实力而且忠于国王的人仍旧很多。”拉佩并不看好。
“你说得没错,所以这些人必须一个个地除掉,几个月前就有一个很厉害的家伙被干掉。”多明尼哥无意间透露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有这样的事?”拉佩装出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实际上他的耳朵竖得笔直。
“你没听过很正常。几个月前,国王派遣他的一个心腹前往南方,那个人最终被刺杀,这件事是宾尼派干的。”多明尼哥说的果然是比格·威尔。<!--PAGE 5-->
“那个人很厉害?”拉佩强自镇静,他没想到会从多明尼哥的嘴里得到如此重要的情报,严格说起来,多明尼哥应该是一个局外人。
“那个人本身的实力不强,他厉害的是外交能力,他是王国最好的外交官。将来内乱一起,如果任由他穿针引线,各国很可能会在短时间内达成共识,然后派兵干涉。现在他死了,接替他位置的是一个蠢蛋,几乎没有任何威胁。”多明尼哥笑着说道。
“是谁安排了这场刺杀?是乔治·雅克?是马克西米·弗朗索瓦?还是让·保尔?”拉佩看上去很好奇的样子。
“这我就不清楚了。从手法来看,有点像乔治·雅克,这家伙为了达到目的,从来不在乎手段,不过他不喜欢杀人,性情在那三个人中是最温和的。而说到动机,最有可能的就是让·保尔,他出了名的嫉恶如仇,以前就说过要暴力推翻上层的那些家伙,也提过用刺杀的方式解决问题,不过他的手底下没什么人,也没那么多钱。据我所知,为了刺杀那个人,宾尼派前前后后花了十几万比绍,而让·保尔绝对拿不出来。至于马克西米·弗朗索瓦倒是有这个能力,他的杀性也不小,不过他对法律的看重已经到了偏执的地步,一向反对刺杀行为。”
多明尼哥的分析让拉佩陷入迷惘,多明尼哥这番话绝对不会有半点虚假,也就是说三个人都有可能,同时三个人又都不太像,这可就麻烦了。
“会不会是其他人授意的?你不是说过宾尼派是一个松散联盟吗?”拉佩想到一个可能。
“那笔钱呢?你怎么解释那笔钱?十几万比绍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多明尼哥点出其中的关键:“宾尼派确实是马内最大的党派,甚至在整个王国都是最大的,问题是他们没钱,因为他们的主张太激进,或许很吸引年轻人,但是像我这样的商人,特别是有钱的富商,一般都会和他们保持一定距离。据我所知,宾尼派内部有规定,只要超过一万比绍的资金出入,就必须由他们三个人共同决定。”
拉佩顿时皱起眉头,他虽然成功地和宾尼派搭上关系,但是情况愈发复杂了。
夜色暗了,拉佩回到自己的家,不过并非位于红枫大道的别墅,而是多明尼哥帮他找的那幢原本是码头的一部分,后来改建而成的房子。
让拉佩意想不到的是房子内有人,那人是莎尔娜。
见拉佩一脸惊讶,莎尔娜笑着问道:“怎么?不欢迎我?”
“不……当然不。”拉佩顿时变得结结巴巴起来,他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
“这里虽然乱了一些,也简陋一些,不过地方倒是挺大的。”莎尔娜绕着房间转了一圈,最终站在靠河边的窗口前,背靠着窗口问道:“最顶上的那一层给我可以吗?”<!--PAGE 6-->
“我本来打算把那里当作画室。”拉佩有些尴尬地说道,这是真话,不过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是拒绝的意思,不过拉佩显然没有意识到这话还有另外一种理解。
莎尔娜的脸顿时一红,住在同一幢房子里面和躺在同一张**根本没什么区别,她既然来了这里,显然已经下定决心。
拉佩并没有注意到莎尔娜的反应,没有转化成为花花公子的他有些木讷,好半天轻叹一声,道:“中间那一层给你吧,我就住在画室,其实这也不错。”
此刻拉佩想的其实是另一件事,等一会儿他要去别墅,他正琢磨用哪种魔法让莎尔娜陷入熟睡更合适。
莎尔娜再一次误会了,以为拉佩的叹息是因为另一个原因,不由得轻咬一下嘴唇。
“你吃过了吗?”拉佩没话找话。
“嗯。”莎尔娜轻笑起来,她喜欢拉佩的笨拙,这只会让她感觉到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