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要说的是,蛋没有看上去那么无能。
它是有能力独自做一段旅行的。
这从大荒时就能看出。当时混混沌沌先生在奴隶市场瞄准目标后,便跟在探索客们的身后,横穿不知多少个十百公里,一路到齿轮人的前线基地里。这段距离不能算短,它是吃了很多苦头的。
“尽管和你们在一起的日子还是蛮愉快的!只是……正所谓居安思危,人不能贪图享乐,而要有更高的目标,就像我,也绝不能忘记我原本的想法,对,就是这样。”
这颗蛋摇头晃脑道。
当时初云还在睡觉,它叫傻乎乎的小齿轮机刻完话后,就自顾自地推动睡箱来到排气室,关上厚重的气门。齿轮人一切由齿轮推动的机关,让蛋蛋先生也能轻易使用。
排气室内的舱门一开,梦生哗哗的体液就流入死或生号内,这颗蛋很快被水托到出口。接着它往外一跃,便落入水中,被水的浮力继续往上推去了。
在离开前,它想了想,合上了舱门。
“现在就是我离开的时候啦!”
蛋蛋先生很快就浮出了水母的体表。天上是温暖的阳光,新鲜的风吹拂在他身上,让它闲适地伸了个懒腰:
“真快活呀!太阳刚落下来和太阳刚升起来的地方就真是好。”
它摆了摆自己的脑袋,便跃到了风中,被陆地间呼啸的大风吹起,一路飘扬起来了。
所有飘起来的陆地不是不动的,而都是在移动的,分不清东南西北,也说不出地点与方向。陆地的影子不停地掠过它的周身,而它仿佛能控制自己的重量似的,在关键的风的转向点,总能让自己下沉或上浮到刚好合适的气流中,从而走向更远处它所能看到的巨大的长脚的蛇所栖息着的陆地。
说来奇特,蛋蛋先生对琼丘并非一点印象也没有。在它模模糊糊的不知多少个前世的记忆中,好像见过这里的土地。
既然有印象,没准以前它还曾在这里生存过一世,甚至对这里的地理进行过详尽的考察与侦测。
不过对于过去的知识,它通常记得既不仔细,也不上心。因为它总是在充足的时间中学会一切,然后在通常充足的时间中不知不觉把自己学会的一切全部遗忘。只要活得够久,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忘记的。
别说像蛋蛋先生自己也不清楚的有多久的人生,哪怕是年轻人那么点人生,问起刚出生头两年的事情,又有谁能记得呢?能把昨天做了什么都能说一遍,就已经是了不起的人啦。
纵然是乘船横渡幽冥的经历,终有一天,蛋蛋先生想,他也会彻底遗忘。
只有一件事情,是它怎么也忘不了的。
那就是它的生死轮回的规律。
它现在要顺从这一规律,去寻找更安稳也更强大的一世了。
不消片刻,蛋蛋先生就被风吹到了一块大陆的顶上,落在了一片紫草丛中。陆地很大,可能比寻常的城镇还要大得多。上面盘卷的异兽也很大——
“一看就是一口能把我吃掉的好家伙。”
它想道。
紫草对于肉做的人是难行的阻碍,但对于这颗奇异蛋来说并不如此。
它身上的清液可以把它粘在紫草的顶端,它的体质轻盈、可以被紫草举起。藉由身体的左右摇摆,它就可以像是在橡胶垫上一样蹦蹦跳跳地前进,也可以选择更为平稳的挪动式地前进。不论哪种,都要比它在沙子上一路连滚带爬舒服得多。
陆地上并非什么也没有,滚动中的奇异兽在陆地尖锐的一角就碰到了不知是谁留下的绳索。
这些绳索的一端深入岩石,主体藏在紫草之中,很难被人发现。
奇异蛋了然。
“这新世界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平静。”
但这与它没有多大关系,它已经滚到了长脚巨蛇般的异兽的身体上。根据这一世作为一颗不能孵化的蛋的经历,皮质的身体,要比鳞片状的身体,或者岩石的身体,肉做的身体、长毛的身体,于它而言都要舒服太多。
可惜的是这种类龙类的皮,也有一些凸起的块,这些块对于蛋蛋先生来说就是需要绕路的岩石了。借助一簇长得极高的紫草,这颗蛋一口气就蹦到了这条类龙类的身体的中端。
那时,这条巨大的类龙正在这块不小的土地上缓慢地啃食紫草。蛋蛋先生攀登它的身体犹如人类在攀登一座古老的高山。
“想被一个大东西吃掉,还真不简单。”
它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登上了这座高山的顶端,那是类龙双眼之间的位置。上面的风要比紫草丛上更大,吹得蛋蛋先生摇摇欲坠。
“意外摔死,好像是个中下等的死,不会很好。”
但从这条类龙的头顶到它的嘴巴,则是一个简单的下坡路。它已经可以看到那条可怕的深渊。这深渊之上,它看到了用以将食物磨碎的臼齿粗糙的上表面。它已经可以想象自己被牙齿磨碎,然后吃掉的样子。
“你应该感到幸运,你要吃到一颗我都没吃过的蛋了!”
它认真地点点头,然后一跃而下。
这颗蛋顺着类龙的头皮,径直跃入它的嘴内,与其他正在大片被吞进去的紫草一起,与其他被吸入的气一起,直陷入那巨大的黑暗的口腔中。
很快,它就碰到了一种古怪的类似筛的结构。
筛是由嘴巴里上下长着的无数柔软的毛须或者说毛刺组成的,这些毛刺互相组合,会把吞下去的丝状体搅烂。
但前提是尺寸合格。
这条筛所要搅烂的是紫草那种连绵不绝竖向能长到一米有余,横向甚至能长到数十米的复杂的丝状体。
蛋蛋先生太小了,碰到毛刺的时候,就像是撞到了栏杆,尽管很痛,但因为太小了,稍微一翻,就径直翻过了这根毛刺,然后在更下的毛刺丛中,再碰撞两到四次,它就撞到了下颚的骨板,顺着骨板一路划过了头顶复杂的第一道毛刺筛。
然后它就在食管内撞到了第二条筛。
第二条筛只漏过已经被咀嚼得稀烂的食物,没有被咀嚼完的食物,会被里面呼出的气流,以一种类似于呕吐的方式,重新送回第一道筛所在的嘴部进行第二次咀嚼。而蛋蛋先生刚好稍微大了点,漏不过这第二条筛,就被留在这里了。
它以为自己要死了,结果一睁眼一片黑暗,身边是还没有咀嚼完的紫草。它晃晃头,往头顶看去,只见到一点口部的亮光时隐时现。
“我还在这龙的肚子里?”
它混混沌沌地想着,屁股底下,就冲出许多的液体来。
它原本以为这些液体会把它消化,结果虽然让它的身体表面确实产生了一丁点灼痛感,但更多的是辅助紫草的消化,最多的则是把没有咀嚼完的紫草重新往上送回第一道筛。
它就这样和没被嚼烂的紫草一起,经由了一次原地飞升。紫草留在了第一道筛,它开始自由落地,重新落回了第二道筛上。
“这野兽,他不会只吃素吧?”
蛋蛋先生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它可能要在这里再做数次自由落体才能死掉,和它想象中的简单的被咬死完全不同。
它知晓食肉动物与食草动物的进食系统的差异,但也从未见过这种巨大类龙的进食。而这种进食恰好和它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或者说并不匹配它的身型。
圆圆润润的身体想往里钻却钻不进去,只见到被咀嚼烂的紫草一路往下漏,还剩下一点嚼不烂的深紫的部分则和它一起留在第二道筛上,然后第二道筛莫名收紧,接着水液从另一个方向冲来,把已经什么都看不清楚的它一路冲到并非是食管的茫茫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