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无尽(1 / 2)

不是世界的尽头,也非是世界的顶峰,而是一个永无止尽的世界。

船火飘荡在连绵的云野里,就像是星星挂在高高的天际上。就像过来时一样,天空的颜色和大地的颜色都是灰暗的云色。

对此,凭窗远望的探索客也会感到倦累。

他在吃饭前,又数了数仓库里的食物。数完,他就忍不住揉了揉自己发跳的太阳穴,开始呢喃之后旅程的食物安排。

齿轮人的船里能给人吃又不是必须的工业用品的东西不算多也不算少。由于需求者甚少,只有两个人,算上偶尔吃点的蛋蛋先生,那或许可以算是极多的。

可全部一切的极多都架不住即将迎来的可怕的漂流。从出发到穿越云带所走过的全部的路程,在如今都变成了整个旅行诗篇的第一阙小诗。而幽冥的贫瘠,使得在接下来的旅程中没有任何补给的概率无疑依旧在最高值。

之前数天,初云运用她新学到的中学数学,在食物方面按照两条云带的长度给出了一个完整的计算,其中就包括了整艘船具有的人类可食用食物总量,与两人每天摄入额度。

“但这个估计的预设条件还是我的乐观导致的。”少年人想道,“既然第二条云带已经明明白白出现,就必须要进一步调低预期,我们应该按三条或者更多云带进行估计……更进一步地节约。”

唯一值得幸运的事情是,齿轮人水循环在正常运行。

少年人还记得他小时候在地球上的某个研究声称人不摄入任何水分只能活三天,而不吃别的东西,只喝水,也能活七天。

“那说明能喝水喝得饱饱的我们,其实可以将时间再宽限永恒钟的四至五个读数来考虑?”

顾川握着水杯,边想,边喝了口水。水经过了反复的齿轮人手段的过滤,味道偏苦。

他抬起头,对载弍说:

“情况还好,都在控制之中。”

载弍投给他一个怀疑的目光。

在探索客们新的认识中,他们将广阔无垠的幽冥分为了两个部分,一个叫做云野,一个叫做云带。

云野就是没有云的略微明亮、能见度比较高的部分。而云带便是他们刚刚穿过的由最浓密的云组成的比塔状云更加庞伟的巨大墙壁般的物质实体。

云野与云带的区别甚多,最主要的一向可能是风向。云带的风稳定而一致,云野的风则紊乱。

而云野与云带的云尽管有浓薄之分,但都见不到天上的月亮或太阳。

没有天体的世界压抑得像一片深海。

复归云野在载弍的判断中只是件小事,不值得提前叫醒两个正在休息的同伴。但很快就有一件大事,是载弍认为必须要集中商量的——

梦生水母的走向有异。

这群泡泡般的生灵在它们穿出云带之后,便不再直直地往南方行进。而值得一提的是,当时的探索客们其实靠客观世界的观察无法确定梦生水母是否改变了它们的方向。

这群水母在身体的构造中几乎没有前后之分,至于上下左右也都几乎是一样的。它们运动最大的特征是水体的摇动,要是它们绕了一个大弯,瞬时的转向很慢很慢。那这动作在黑暗中几乎是无法察觉的。

原本探索客们记录了水母群的分布,但水母群的分布瞬息万变,围绕着中央水母不停前后摆动,很快他们就放弃了这一打算。

至于遥远的弧光中的云的轮廓,由于他们无法确认是云在动还是水母在动,自然就更不足以作为某种依据。

他们发现的依据在于,指南针的方向偏斜了。

偏斜的角度还很大。

尽管他们没有察觉水母的运动是否有那么激烈,但出大火所在的云带后,指南针确凿无误地指向了右上方。

“这是否说明它们正在左转并偏下了?”

齿轮机助手报警后,载弍连忙召集了探索客们。

顾川说:

“恐怕是的,我们要按照原计划脱离水母群。刚巧前方有一个塔状大云足以承载我们的落下,到时候,我们就用射光穿破水母,强行让自己回到正确的轨迹上。”

“那水母会怎么样?”

初云问。

载弍说:

“射光的威力可大可小,不过就这群水母的能力,至少会有百分之二十的体液被直接蒸发。依据生物常识,吞下本船的水母与射光前头的水母是死定了。”

死亡的意味让顾川的精神集中了点。

“我们可能需要想想,会有其他的物理后果吗?比如说射光应该不会造成塔状云的波动吧?”

“射光与塔状云的影响有齿轮人过去的实验依据,不必过多担心。”

载弍摇了摇头,说到这里,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道:

“但有一点可能值得一说。”

“什么?”

顾川问。

“现在我们知道,尽管幽冥看上去荒芜,但其实是颇居住着一些能说话的居民的。除却无趾人这些人系外,还有类似影子、或者那种寄生虫的物种。”

听到能说话这个词,正在车一张天下无敌的法师卡好打穿疯狂法师的地下城的蛋蛋先生抬起了头。飞在空中的齿轮机则在这时抛下了一颗少年人做的六面骰子,发出一阵机械的怪声,催促蛋蛋先生要在地图上移动它的角色了。

那边桌上的载弍继续说道:

“到时候,由于水母和水体也在动,我们很难确凿掌握射光的方向,这样,射光贯穿前方的时候,可能会伤及‘鹰状云’中可能存在的居民,就算不伤及,原本想要依靠水母离开鹰状云的居民,也是不可能遂愿了。”

鹰状云,就是他们前方,水母即将飞向的巨型云类。

它的形状有些像是巨大的竖直站立的老鹰,整个大云显得纤细,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部分,中央是最大的,两旁同样发端于底下却分叉,向着两边延展去的小云,看上去像是老鹰的翅膀,所以探索客将这个塔云称为鹰状云。

顾川起身走步,直到窗前,靠探照灯的灯光远眺那巨大的云类。连接天地的巨云犹如一个巨大的龙卷。

他说:

“假如真发生这样的情况,我们也没选择。”

不按照指南针的方向走,他们一定会迷失在幽冥。

载弍摇了摇头:

“不对,我们还有一个选择。”

年轻人转过头来,看向载弍,问他:

“什么选择?”

狮子答道:

“随着水母一起回去。”

“回去,有什么好处吗?”

“好处是……”载弍说,“你们不必冒死亡的险。”

他说完的时候,船里的气氛变得很怪。

小齿轮机忽然不敢说话了。它捡起它抛下来的骰子,骰子正上方是一。而水煮蛋缩了缩脑袋。

“从这里原路返回,你们顶多苦一点,但不至于饿死。回家的路永远看得清楚有多长,不必有多少风险。”载弍说,“但继续往前走的路,对你们来说,是一条无边的苦海,是未知的,不知道有多长、又有多遥远的,可怕的路。”

狮子原以为会听到少年人激烈的反驳,他已经想好了他要说的劝诫的台词,但他却听到顾川反问:

“你能接受吗?你是从你们种族的城市里逃出来的人。”

载弍以为这是他松动了,就说:

“我没什么可怕的,我不回去解答城,但不代表我会永远地离开大荒……”

“返航的话,是要在大荒重新搜集物资,重新来吗?这样会消耗多少时间呢?”少年人又问。

载弍刚想说话,却听到少年人自己回答了自己:

“很难估计,因为我们完全不清楚齿轮人的世界如今是什么情况的。不过我想,京垓与秭进无法像原来的你们的导师说服得了那么多的齿轮人,并把他们整合在一起以回答一个世界问题。我们只得自己收集巨量的物资,重新对这庞大的船体进行一次维护。”

而且,他们顶多回到大荒为止。

到了不可跨越的群山中,就要再度面临天镜和落日城的追击与折磨。

“抛却这些不管,回归的路上依旧有难以评估的危险……恐怕这时间是无限漫长的。而到了重整完毕,我们可能走到第二或第三条云带,就用掉了又一半的资源——假设我们真能收集那么多的资源的话——就又要节约剩下的一半或更少,选择回归……这就是未知的意义。”

“旅程是不能着急的。”

载弍急切地说。

“确实如此,旅程是急不得的,总要走很久……但因为走得久,反倒证明了它的真,要是它又小又轻易,那肯定早就被人拿到手中,那不就没意思了吗?”

少年人露出了微笑。

“可是!”

狮子头齿轮人拍桌而起了。

但少年人专注地看向窗外,鹰状的大云携手它的两片翅膀似乎即将展翅。垂天之际,若有电光。无边无际的雪片雨花,再度从遥远的地方飞来,洒在仰头前进的死或生号上。

桌上的指南针颤动不已,指向了更偏斜的方向。

“别怕,载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