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偌大的原始八家之一……树倒猢狲散,谁也不搭、谁也不理了……”
这个消息让顾川抖了抖,他这时突然有些明白冕下的做法了。
如果从城里的情报来看,也许并不是药石家族做了银行,所以川水银行能说得上安全……而正是因为药石家族下场了,川水银行和药石家族都危险到了极点,成为受到冕下猜忌的第一等的威胁稳定的对象。
恐怕药石家族早就在冕下的制裁名单之中。
他理解这个逻辑后,浑身发冷。
少年人拉了拉自己浸透水的衣服,深呼一口气,又问:
“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是……”螺泥低着头,“川水银行被护城军控制住了。”
顾川连忙问:
“有人受伤吗?”
“这倒是没有……”螺泥说,“他们还处得好好的。只是听说制服、徽章、标记,宣传纸都被统一销毁了。就在空地里烧的,烟灰直溜溜地窜上天,这里都见得到。人们说这是搞党派组织的下场。”
“这不是党派组织,这只是个商标,是个扩散影响力的徽记。”
顾川心虚地解释道。
螺泥只是摇了摇头,又道:
“城里人是不会信的。我身边的人都说这是结党营私,有的人还说……说有不轨之心!”
墙倒众人推。
原来的落日城新星犹如昙花一现。
“他们纯属胡说八道,我们是最敬重公民、最敬重议事会、最爱戴冕下的人。”
听到这话的殿下挑起眉来,似笑非笑地看向顾川。而无趾人则在摆弄周围那些新奇的属于新水家族奇物打捞业的物件。这些物件,他一件都没见过,也没用过。
顾川泰然不动,又问:
“那河岸、雨花他们现在都怎么样了?”
螺泥小声地答:
“我远远看过一眼,岸子哥他们都在里面呆着,有专人送饭,还有人正在查账,也就是和药石家族遭到的查账差不多。我父母,现在是在自行车厂当工匠的,他们见过我一次,和我说议事会的调查团正在向他们询问关于‘复式记账’的记账方式。”
复式记账是种特殊的记账方式,任何金额,都要在两个或两个以上相关联的账户进行登记,也是银行金融成立的数学基础。顾川向川水银行培训过这点,用的也是后世最完备的复式记账方法。
复式记账会被记账人员盯上,不出他的意料。复式记账就是对单式记账的降维打击产物,落日城早有苗头,只是迟迟不出罢了。
那用来防伪的奇物技术恐怕也会被收编了。
他一时迁思回虑,忽然觉得自己的川水银行可能无忧了……毕竟冕下也在追求金属货币的废除。
只是问题转变了日照村人会变得怎么样,又能不能继续占据一个位置。
灯光在暗室摇曳。
螺泥盯着顾川思虑的脸。他小时候是多崇拜这人呀,总觉得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做。如今他落到这个模样,他心中一片寂然,只说道:
“川哥,你生了这场大病,你接下来准备怎么样……你要在这里继续呆着吗?”
他问的时候,下巴顶着胸口,肌肉绷紧了,额头上有晶莹的汗珠。
汗珠在火光中闪耀。
顾川看出了螺泥的提心吊胆,他安慰似的说道:
“我们不会在这里久留的,我们患了大病,是要离开落日城去养病的。”
螺泥闻言,抬起头来,松了一口气,原本吊在嗓子的心又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他感到了无比的安心。只是当螺泥看到顾川明亮的眼神时,脸不知不觉火烧火燎地红了起来。这同龄同出一处的少年人不知道顾川有没有看出他赶人的意思……但他察觉到自己无比安心后,一种苦涩的不知从哪里来的背叛感让他感到惭愧。
螺泥站在那里,心里责备了自己一句,但若是顾川真要留下来,他真的敢收留吗?螺泥自己也不知道。螺泥讷讷地看着顾川,听到他继续说:
“螺泥,我还想麻烦你一件事情……真的不好意思。你有没有头罩,就是遮住脸的东西,借给我们一用吗?”
“有的,有的,川哥,你稍等一下。”
螺泥匆匆出去了。出去的时候忘记关门,让天镜再度点亮里面的人,顾川连忙合上了门。
他们等了好一会儿,螺泥才回来,回来开门的时候,螺泥雨衣上的水珠不停地洒在地上。
他从怀里递过两个被裹热的头罩。
这不是他现有的,而是他下了船,去了码头仓库里,翻了大半天翻出来的。
“谢谢你啦!”
顾川惊喜道。
螺泥不好意思地笑了,可笑了没一会儿,他又低低地、不知为何地回了一声:
“对不起……川哥……”
“你在抱歉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呢!”顾川一边戴上头罩,一边笑了起来,“螺泥,最近在落日城,你小心点,千万别说见过我们……如果有人笃定你见过,你就和他们说,你被我们打了一顿,然后我们逃走了,你知道吗?”
“我……”
螺泥看到这三个人带上了头罩,没有往陆上走,而是往船边,好似是要往水里跳了。
惊人的风在甲板上呼啸,缆绳发出尖锐的嘎吱声,桅杆好像随时都会倾倒。
带上头罩以后,果然天镜变得不准了。头罩在风中呼响,时而发出点光,时而全部黯然。
这等狂暴的天气,最熟练的水手也要发憷。但为了保护螺泥,也为了保护自己,他要绕点远路,从水里走弯道上岸,而不是正大光明地从大路上走。
顾川牵着殿下的手,殿下仍是不太会游泳。无趾人有些舍不得他新看到的新玩意儿,等到了甲板上,他的目光就被更多新奇的东西吸引了。
“你们要去哪里去?”
眼看他们就要跳进浪里,螺泥站在船边慌张地大叫道。
天上依旧是极光,稍微明亮了点黯然的人间。远远的岸上可以看到护城军的队伍已经在外城各城区巡逻。殿下的存在、无疑且确实的、升级了事态。
顾川弯了弯腰,省得自己被看到,扒着绳子就从船边往水里降。他抬头对螺泥说:
“我们要去能治病的地方啦!”
“那以后还能再见吗?”
螺泥大声追问道。
顾川吸了一口气,说:
“一定能的,一定能的!还有螺泥,记住那次的话,千万别忘了——”
彼此呀!
说罢,他与殿下一起往暴风雨的江面勇敢地落去,就此沉没于广阔世界、在岁月的大河中漂流与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