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夜深,天地黑到了极点。几处惨白的灯光随风吹雨打。
小小的租屋里,只有一盏孤灯照亮那时四周少年人们的面庞,还有正在掉灰与漏水的墙壁。好在落日城总是温暖,最深的雨夜,也冷不到哪里去。
六个人只穿着单衣,但都不觉得寒冷,反倒有些兴奋地发烫。
“银行……”
雨花用手指缠起自己柔顺的发丝,她有种惴惴不安,又不知为何,还有种古怪的跃跃欲试。这种古怪的跃跃欲试的心情,叫她苦恼到了极点。等顾川说出银行的字眼后,她就更陷入到大大的困惑中了。
“银”这个字她是知道的,大约与货币的意思等同。
“行”这个字,她也是知道的,是某种营业机构的意思,比如肉行,就是卖肉的地方。而在落日城里,已经出现了原始的典当行的概念。内城岩土家族经营的典当行,在外城每个城区都有,通过抵押物品,可以借到相当多的钱。
但雨花听说过质押贷款破产的事情,自认自己是决计不敢借的。
卵石不想多做思考,迫不及待地就问道:
“什么是银行啊!”
“这就要慢慢讲了,我一直有很多想法想要和你们分享。”
顾川那时的脑袋格外发热,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他上一世在中学时期的数次上台演讲。尽管每一次,他都几乎眩晕,也只能假装不紧张的、把自己事前准备过的一切话讲完。
他郑重地向其余人问道:
“现在,我们要找的是一种挣钱的方法。但你们觉得怎么做才能挣到钱呢?”
这是个很好的问题。
山桃率先说:
“学到技艺后,自立门户开个店。”
顾川摇了摇头,说:
“山桃你说的这些可以总结为出售服务与为有钱人服务的做法。如果出卖自己的服务,哪怕是有技术含量的服务,就能挣到钱的话……你觉得你的师父富有吗?”
山桃顿了下。她想起她的老师已经做了一辈子的剃工,但并没有什么变化,也没有变成什么有钱人。
河岸这时开口了。他闷闷地说道:
“是做生意!这就是我之前的点子。你们没发现吗?在所有职业里,属商人最富有。凹脸商人就富得流油。而且……而且我想过了。你们有没有发现凹脸商人的发财秘诀其实很简单。”
“什么秘诀?”
“就是用低价进货,然后用高价卖出!他从日照村买的粮食到了落日城里价格翻了一倍!”
顾川赞赏道:
“河岸,你的想法很好。你已经在思考商品贸易的过程究竟是个什么过程了。”
河岸挠了挠自己的脑袋,他知道顾川明面上是赞赏,肯定自己要甩出一套新的理论来了。
果不其然,顾川又转过头去,对众人说:
“同一件商品,商人从生产者手中买入的时候是一个价钱,而卖出去的时候又是另一个价钱呢,这是为什么呢?你们有没有想过这其实是一件很古怪的事情?”
这话叫几个少年人陷入沉思。
他们没有经受过九年制的义务教育,对现代人可以一看即破的现象并不够理解。过了好一会儿,在珠宝匠身边旁听过许多人交谈的卵石才斟酌语句地说道:
“川哥,我想这是因为商人要把东西运输到另一个地方。假设运到了新地方,假设新地方没有这个商品,又很需要这个商品,就会对这个商品开价更高,这是……这是物以稀为贵!”
顾川笑了笑:
“卵石说得对。你说的正是更大范围的复杂的贸易流通的过程。但卵石,你有没有发现,你说的是两件事。一件事呢,是交通运输的成本,另一件事,才是物以稀为贵!”
很容易发现,哪怕一个城市里,同一类商品不是稀缺的,但商人仍然可以挣到运输流通的费用。
尽管跑得很远,但假如那个地方,这种商品并不稀有,那么也挣不到多少钱。但假设在同一个城市里,挖掘出来一件有用的奇物。这件奇物的价格也必定居高不下。
“确实如此。”
卵石点头。顾川就继续说:
“我们把物以稀为贵这条先去掉。现在,我们就当是讨论落日城里的蔬菜买卖。那么,很简单的,蔬菜由果农生产,由商人流通,最后再被最终消费者买下并吃进肚子里。可以发现,这个过程中,实际上消耗的是种植培养蔬菜的成本,和蔬菜流通的成本。那么原则上,它是不是只该卖这点钱呢?”
顾川没说明白,让少年人们的眉头皱紧了。
“能说得更清楚些吗?什么叫只卖这点钱……”
卵石问道。
顾川抿着嘴,斟酌了下:
“我的意思是假如商人从菜农的手中买了一棵菜,他付给菜农十个变色石币。他把这颗菜带到落日城里卖给另一个人,那个人付给他二十个变色石币。显然,商人的利润是二十减十等于十个变色石币。也就是说,按照卵石的说法,商人这一趟行程的跑路费是十个变色石币,是吗?”
这个例子足够明了。
“没错呀,这就是商人跑路的辛苦钱呀。”
卵石重重地点了点头。
顾川环顾一周,看到雨花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干净的小脸皱成了一团,呢喃道: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那少年人就温和地呼唤道:
“雨花,说说你的想法吧。”
雨花抬起头来,便与顾川一双漂亮的眼睛对上了。顾川眨了眨眼睛,不知怎的,雨花升起一种本能的少女的羞赧,又低过了头,小声地说:
“川哥……你说得是这一趟行程的跑路费,这说错了吧……”
“错在哪里呢?”
“那……那……”其他少男少女的目光也都集中在雨花身上。雨花急了,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但她天性的内向叫她越急,就越说不出话。
顾川温和地说:
“别急,你是不是想到了……假如是这样的话,商人其实没有挣到钱。这不应该称之为跑路钱,应该分得更复杂一点。”
“对,对,对!”
雨花抬头,连忙说道。
“没有挣到钱?”
卵石还是不解。
而雨花总算想出了解释的话,对卵石道:
“石头,这是川哥的文字游戏。跑路费就是商人来回一趟全部的消耗。那么商人是不能变富有的……你们想想,假如这个商人,用这个跑路费,再跑一趟路,是不是挣到的还是跑这一趟的钱,再跑一趟还是这些……”
这话叫河岸和卵石摸了摸鼻子,不觉得其中有什么意义。
他们从小就有种概念是所谓的“辛苦钱”的概念,但从未仔细想过这个“辛苦钱”的意义。如今雨花说明白了意思,他们也还没有发现其中的某种奥妙。
只是雨花越说越自信:
“那么商人,就是不停从这一处走到那一处,就像机器一样不停地运转,怎么可能发家致富呢?”
顾川抚掌,又把少年人们的目光引回自己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