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啧。”
姜倵叼着烟,带着耳机,看着监视器里拍摄的几个画面,下意识的砸吧砸吧嘴。
嘴里除了烟味之外,就是一股……厌烦。
不是针对许鑫、或者这部戏的。而是纯粹讨厌镜头里自己饰演的那个人。
这角色虽然是他演的,可看着镜头里那苍茫黄土地的背景下,唯一一抹鲜艳的番茄红,就是一阵阵厌烦。
或者说憎恨。
又或者说是愤怒?
亦或者这些情绪都有。
尤其是那一抹鲜红,看着真的太讨厌了。
可偏偏……在摒除掉这些情绪后,他不得不承认……作为第一次和许鑫合作的演员,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认识的一些和他合作过的演员,会对这位年轻导演赞不绝口了。
他有种能耐……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从张导那学到的。
那就是通过画面,把情绪传递到人心里。
这只是一幕戏,或者说整部片子的第一幕戏。
程,他一句台词都没有。
可仅仅是通过一颗番茄……
却又似乎把这人的脾气、秉性……甚至是人性,给说透了。
也说尽了。
这人是个什么德行,根本一句话都不需要说。
几幕画面,直接就定格了。
明明什么都没说,但却又把一切说尽。
其实这次他答应了饰演昌万年这个角色后,第一时间就给姜纹说了这个事情。
而姜纹的回应也很简单:
“我还说你跟我来演《一步之遥》呢。”
姜倵呢,听到这话后,给出的答案是:
“我想演这个,一方面我挺喜欢这故事的,另一方面我想和他合作一下,看看到底什么感觉。”
姜纹也没再说什么。
就说把给他的角色找别人了。
而姜倵现在则有些“后悔”。
光这一幕就看的他分外牙疼。
这角色拍完……指不定自己得多遭人恨呢。
当然了,这是玩笑话。
他现在最真实的心态,其实是兴奋。
有种谜一样的兴奋感。
许鑫的每一部作品,他都看过。
而真要说起来,处女作不提,《风声》那片子主旋律过于明显,没什么导演发挥的余地也不讲。
就单说最近这几部他觉得真正意义上能看出来“水准”的电影……
《山楂树》在他看来,许鑫像是泉眼。
涌出的涓涓细流,悄无声息的浸润到了所有观众的心田。
《烈日灼心》像是一把无情的蜂针。
蛰人的第一下,有点小痛苦。
可越往后,这种痛苦带来的疼痛感就会越炽烈。
后劲特别大。
而现在这部《暴裂无声》……
老实讲,拍完之后什么样,他不清楚。可现在他的感觉,就像是许鑫举起了一把蛮不讲理的屠龙刀。
诅咒+7,0-35攻击力的屠龙刀。
一个穿着一身极品装备的大战士,上来一个野蛮冲撞,在自己僵直的时候,一刀烈火劈到了脑门上。
不讲道理,不讲武德。
真叫一个刀刀烈火斩天骄。
而最让人所齿冷的,还是它诅咒+7的属性。
死了的时候,自己直接被爆的只剩下了一条裤衩……
然后看着这大战士扬长而去……
这位导演……
怎么一个剧本一个风格?
不讲道理的变化下,本质却是直指人心的真实伤害。
一模一样的套路。
无论怎么样,无论是泉眼还是蜂针,亦或者是这把屠龙刀……都能准确无误的砍到别人的大动脉上。
“啧啧啧……”
他再次砸吧砸吧嘴,摘掉了耳机,看了一眼那边正在和林立沟通着什么的许鑫。
默默起身退到了一边,掏出了手机给姜纹发了一条信息:
“我刚拍完一幕。”
姜纹回复的很快:
“感觉咋样?”
看到这句提问,姜倵想了想,回复道:
“就俩字。”
“牛逼?”
“嗯,真特么牛逼。”
“比我呢?”
姜倵嘴角一抽。
但兄弟俩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看到这话后,他之所以没着急回复,就是希望在内心给出一个公正的评价。
回忆着和姜纹一起拍戏时,那些让他觉得很惊艳的感觉。
又回忆着许鑫拍的那个镜头带给他的灵魂震颤。
大概过了几秒钟后,他说道:
“我这是第一次和他合作。而且刚拍了一幕。”
“嗯。”
“你吃剧本,但他不吃。”
“……所以比我厉害?”
这次,姜倵没有犹豫,直接回应道:
“比你牛逼的多。”
“操。”
姜纹回了一句在汉语言环境下,能代表很多情绪的字眼。
接着追问道:
“到底拍什么了?你拍个我瞅瞅。”
“我问问去。”
放下了手机,他走到了那边已经跟林立沟通完了的许鑫旁边:
“刚才那一幕,我拍给姜纹看下,行不?”
“行啊。别往外传就行。”
对于这种事情,许鑫倒不是很在意。
很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听到这话,姜倵点点头,直接走到了监视器旁边。
戏的顺序是打乱的,他先找到了第一幕,接着是第二幕、第三幕……
几幕戏按照顺序用手机拍了下监视器。
都给姜纹发了过去。
而许鑫这时候已经走了回来。
下一幕,该是给小孩放羊的几个镜头了。
今天他要把这孩子的所有戏份都拍完,杀青,然后带上一套送给这娃的礼物《三年模拟五年中考》,送人家回家。
姜倵也不打扰,就这么坐在帐篷里,看着许鑫在那忙活。
而过了一会儿后……
“嗡。”
姜纹回复了过来。
“这戏是放到什么时候?”
“开头。”
“你有台词没?”
“一句没有。”
“……”
看到这一排点点点,姜倵乐了。
问道:
“咋样?”
“光一段镜头看不出来啥,等这片子拍完,看片吧,我忙去了。”
姜倵乐的更开心了。
……
下午3点半不到4点,剧组开始转场。
在孩子父母的请求下,许鑫和这一家三口站在了一起。
父母站在他两边,他则站在小孩的后面,双手搭在了手里捧着一摞捆着红绳彩带习题卷,满脸苦涩的娃肩膀上。
“咔嚓”一声留下了合影后,他笑眯眯的摸了摸这孩子的头:
“好好学习,知道么?叔叔看好你~”
小孩好悬一个没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
而孩子的父母……尤其是孩子他爹还想和杨蜜合张影。
可惜,杨蜜压根就不在。
只能遗憾作罢。
而找车送这一家三口离开后,剧组依旧照常运转。
一路朝着大保当的方向走去。
到了镇里,选定的一处大车店前,剧组开始筹备晚上那场戏。
而大车店那本来就不大的厨房里,十来个师傅实在忙不下,都开始把锅架到了后院。
铁架子上挂着一扇又一扇的羊肉,杂碎肠子一大堆,羊血遍地……弄的跟凶杀案现场一样。
而等许鑫一到,从神木请来的师傅就带着俩徒弟,端着一个大铁盆过来:
“许导,这盆羊蝎子行哇?按照要求,羊蝎子,羊蹄、棒骨……”
“哦,行哇,记住,不要炖滴太烂。要看着有嚼头滴~”
“好,么问题哇。”
新鲜的羊肉还散发着热气,显然是刚屠宰不久。
虽然血粼粼的……但许鑫看了一眼就开始咽口水。
今晚看来能美餐一顿了。
而剧组的其他人也明白今晚有大餐吃。
一个个精神头也都上来了。
许导确实没说谎。
陕北的羊,和甘宁那边比,不好说。但比起西安的羊,可好吃多了哇。
而许鑫瞟了一眼安静停靠在旁边的房车,也不去打扰,直接走进了大车店。
还别说……这种环境,他还真挺怀念的。
当初许家湾的大车店可是他童年美好的记忆之一。
可没少去厨房偷过嘴。
现在看到熟悉的环境,他真的是感觉分外亲切。
……
时间很快来到了晚上。
大车店这边的人越来越多了。
这次大车店里,除了今天登场的村长、闲汉、招娣以外,同时还要坐着几桌村里的人。
而这些村民,许鑫找了一些群演,但更多的都是从附近几个村子里选出来的人。
有时候必须要承认,农民身上那股很特殊的气质,是表演不出来的。
话当然不是那么绝对,但许鑫对于农民的认知有一个最基本的概念。
首先,他们的手骨节都很大,手背的表皮都很粗糙。
脸上还要有岁月和风霜的痕迹。
还有那种对他们而言最寻常的衣着打扮,抽烟习惯等等。
这些东西,放到一个合格的演员身上,尚需要时间来打磨,化妆……但群演肯定不值得投入这么多的人力资源。
所以他采用的是一部分群演,一部分素人。
素人来这,没啥演技要求,只要一会儿别盯着摄影机镜头看就行。
而群演一会儿则要起到带头作用,去说台词,喊话等等。
这些村民,都是许鑫“一声令下”,大保当这边老汉的朋友发动自家的一些亲戚啥的过来。
给钱,请客吃饭,还能拍电影。
当个新鲜事玩呗。
于是,晚上的大车店里,伴随着羊肉的香味,一屋子都坐满了人。
而许鑫也时不时的会出现在屋子里。
今天来的这些人里面,还有不少老汉的朋友是穿着不知道从哪摸出来的破衣服烂裤子,来当群演的。
要么喊叔,要么喊大,要么喊哥的,反正都得照顾好。
“烟随便抽,么事。”
“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一会儿开拍呢跟大家说,各位都配合一哈就行了哇。”
“来来来,这酒莫要看瓶子,里面都是茅台,大家吃好喝好!”
明明是拍戏,可这话从许鑫嘴里说出来,就跟出来吃席一样。
尤其是一些爷爷辈分的人,人家辈分高,只要站起来,许鑫就得相迎。
握手,接烟……
几趟的功夫,苏萌手里多了一大“捆”烟。
许鑫要真抽完,估计脸都得绿了。
6点多,大家开始开饭。
不过中间空出来了一桌,那是给演员预备着的。
7点半左右,所有人都吃完了。
按照许导的吩咐,这些羊骨头就摆在桌子上,还包括卫生纸啥的,在加上满屋子的烟气……林立被熏的恨不得把嘴上的N95改成防毒面具。
但不得不承认,随着烟气浓度的蔓延,他摄影机上都似乎糊了一层……烟油。
一下子,画面都有些花了。
但许鑫不让擦。
他要的就是这种烟熏火燎的质感。
而这场戏之所以这么拍的原因也很简单。
这场饭,不仅仅只是招娣的饭局。
同时,村也都是“见证人”。
俗话说吃人家嘴软。
村子里还没拆迁,村长自己掏腰包请大家吃饭。
先把你们的嘴堵住。
然后,把招娣单拎出来,让你们看看,村里就这么个“刺头”典型。
为了大家的利益,我让人给她霸王硬上弓。
俗话说法不责众,到时候父老乡亲咱们都是共同的利益结合体,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是村里的宗族做出来的决定。
许鑫这个剧本这么多年的打磨,一切一切的逻辑自洽,其实都在看不见、不需要特别说明,但一定要有的这些场景当中。
而这会儿,他正在挨个检查“羊骨”道具。
这道具都是硅胶做的,软的很。
为了防止媳妇因为太沉浸而下死手,他还拿着几个羊骨棒挨个用力的戳了戳自己的脸。
等到电影上映的时候,媳妇一挥手,下一幕肯定就是闲汉李水泉捂着还插着半根羊骨棒眼睛的惨叫。但在拍摄时,她只需要回首掏就行。
可小心总无错事。
挨个戳完了自己的脸,确定这一桌子道具没啥问题后,他心里踏实了。
这时,薛勇走了进来。
“许导……张总他们把路给封了。”
“啊?”
许鑫一愣。
“封路?为什么?”
听到这话,薛勇脸上是一股无语和几分……“还能这么搞”的惊叹:
“不让走大车,小车可以过,说是不耽搁咱们拍戏。”
话音未落,一个大腹便便,脖子上挂着的金链子简直能栓狗了的光头中年人走了进来。
满脸横肉之下,是和气的笑容:
“三金,呢让人把路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