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千岁虽离开了神殿,却没有直接返回姑媱山,狐苓在莲池中愣神了半晌,才湿漉漉的爬回了岸边。
他头上的莲花冠已经完全散开,长发一绺一绺黏在身上,由狐毛化成的白衣被池水浸透,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珠。
断尾被接上的喜悦逐渐从他心头退却,方才神君那冷漠直白的话语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是继续无有所获的修炼,还是放逸亨余日安乐,尔且好生考虑吧。”
他沉默的坐在岸边,望着那一望无际的红莲,心中一片茫然,滚烫的烈火从丹田处熊熊烧起。
原来这世间的命数当真有“无解”二字,哪怕他已经做到这种地步,却仍旧难以与所谓的天命相抗衡。
妖的一生跟人一样,自出身起便被划分了三六九等,命好的不用争,命不好的争不过。
他的喉结上下咕噜动了一下,从袖中摸出那把两株朱红的灵草,片刻却又茫然的放下,再拿起,再放下——就好像自己也不知道这个动作究竟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他的脑海中白茫茫的一片,又好似有很多片段不停闪过,有温馨的、有快乐的也有痛苦的、解脱的,像是走马灯一般慢慢从他眼前流淌过。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眼前渐渐出现了一个白衣服的小狐狸,蹦蹦跳跳在前面走着,几条蓬松的尾巴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摇动。他的身后跟着一个面容模糊的女人,穿着雪白的长裙,臂上挽着数尺长的紫绡,走起路来,头上金钟样式的步摇便会发出“铛、铛”清脆的声响。
“我们苓儿以后做了神仙,会想要干什么呢?”那个温柔的女声这样问着。
小狐狸晃了晃脑袋“要把娘也接上天去,还要——还要惩奸除恶,让世上所有的坏人都不敢再欺负好人!”
狐苓痛苦的抱着脑袋,女人接下来说了什么,他并没有听清。画面紧接着就切换到黄四郎那张狰狞的面孔,他怒吼着、咆哮着“腌臜的杂贱种,你身体里流淌着凡人的臭味,就你也配修仙?”
狐苓深深喘息了一口,涌上喉头的血气翻涌着几乎压抑不住。忽然,他的背后响起一声急促的童音“您是仙人,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骤然回过头,那个平日里总是一脸阴沉的小孩,此刻焦急的站在他的身后。随着黑暗逐渐扩大,他甚至来不及抓住什么,小孩的身影就淹没在无边的黑夜之中,随即熟悉的声音一个个从黑暗深处传来。
“小苓儿,你心里藏的东西太多,七魂六魄太重,这修仙之路恐不太平——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有龟爷爷罩着,没人敢动你~”
“郎君——莲心会一辈子跟着郎君的!”
“这是生我时我娘从庙里求来的,定能保佑公子平安无事……”
嘈杂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远处的黑暗也慢慢开始褪色,空气中若有若无飘来一阵丹桂花香,他怔怔的向那唯一的光亮看去。
漫天的金桂花海里,矗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长身玉立,眸光温柔,漆黑的鳞甲爬满了他的脖颈。
那人偏头微微笑着,朝他伸出温暖的手掌“兄长。”
……
一切雾瘴骤然散去,苍白的指尖撑在河岸的桃板上,冰凉的汗珠顺着狐苓的额角砸落在地面。池中红莲随着清风摇摆,两条红鲤交错着跃出水面,尾巴勾勒出一条晶莹的珠串。
良久,狐苓缓缓抬起一只手,遮住头顶刺目的日光,喉咙中发出一阵沙哑的笑声。
有些时候,活下去的**会混淆活下去的意义,让他短暂的忘记——自己究竟为何要求仙问道。
如今,黄四郎根基已毁、修为尽散,他狐苓大仇得报,最后能不能位列仙班对他来说,似乎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他想起自己曾也像无数的妖精山怪一般,以一腔热血去追求无上道法,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修仙路。可惜后来,他没了妖丹,活下去的**就只剩下了“报仇”二字,那些他曾苦苦追寻的仙途,也渐渐变成了他复仇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