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缺一醒来,就被告知要修补屋子。
他看着蹲在自己面前,嘴唇一张一合说话的李世民,最先感受到的是身上和脸上的疼痛,以及被打得发晕的脑袋。
从地上坐起,他皱眉看着堆在身边小山一样的各种材料,以及不远处被自己那一刀毁得七零八落的屋子,脑海中第一时间就回忆起昏过去之前的场景。
战败是意料之中的事,但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自己竟会以这样一种屈辱的方式,被按在地上暴打一顿,这完全不是高手之间比武应有的风范。
他沉着脸看了看四周,眼中暗藏怒气“修屋子?此等小事,我赔她一座大宅子不就行了?”
李世民干巴巴一笑“这个……申鹤姑娘应该不会同意。”
看着宋缺那张无比肿胀滑稽的脸,李世民微微侧过眼。
真的不忍直视。
嘴角微不可查的抽动一下,他微笑着说道“宋阀主,稍后会有侍女前来给您安排住宿,您身上还有伤,应当多加休息,晚辈就不打扰了。”
说了两句话,李世民赶紧撤,主要是他对着那张脸,真的很难不带任何情绪的心平气和地正常交流。
待他走后,宋缺冷哼一声,稍加整理着装,就向着庭院外走去。
毕玄老神在在地打量着他,悠然道了句“宋阀主慢走。”
宋缺回过头拧眉看他“毕兄留在这里,是想继续跟申姑娘请教?”
毕玄似笑非笑递了个眼神,拿着花锄在田里双模作样刨了两下,脸上盈满兴味“不,本尊只是突然厌倦了打打杀杀争来争去的日子,若是能放下一切纷扰,在此做个小小花农,也未尝不可。”
宋缺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就像在看一个失心疯的病人。
东突厥的大将军跑李阀的地盘上干农活,是个人听了都会觉得这人定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不过对方是走是留,跟他也没有关系。
宋缺淡声回了句“毕兄好兴致。”
紧接着,毕玄就看见宋缺将自己干过的事情全部重复了一遍,包括从正门离开,从墙上从屋檐上飞出去,跟着侍女往外走等等,每次都原模原样的又回到了庭院内。
毕玄土也不刨了,锄头一撂,看好戏一样盯着宋缺的身影,视线跟着来回转,看着他用手触摸那道看不见的空气墙,忍不住开口问道“宋兄,可发现什么?”
宋缺神情严肃“困住我们的应该是某种阵法,若是能破解此阵,或许可顺利离开。”
毕玄扬眉“这么说,宋兄心里有些眉目了?”
“暂时还没有。”宋缺诚实摇头,随即又道,“但世间的原理总是共通的,所谓一力降十会,不论是怎样巧妙的机关阵法,在绝对强横的力量面前,也无计可施。”
说着,他扬臂高举长刀,目光坚定地看着将他阻在这处庭院内的无形之物。
天刀八诀刀法是宋缺自创的武学绝技,施展时如天仙乘风,精妙绝伦,这是在无数实战中千锤百炼出来的刀法,被誉为天下不败之刀,宋缺也因此得了天刀的美誉。
每诀十刀,共八十刀,越往后威力越大。
宋缺起手就是第七刀,纵横刀气似雷霆万钧,呈势不可挡之势向前砍去。
下一瞬,他连人带刀被重重弹回去,狠狠摔在庭院内,落进池子里,顺带砸坏了几株开得正好的芙蕖。
刚才有多潇洒,现在就有多狼狈。
毕玄的笑声再一次响起,起起伏伏连绵不绝,大嗓门敞亮得有些过分。
人的心理就是这样,当自己倒霉时,如果有一个比自己还倒霉的,心态瞬间就平衡了,也不会觉得自己遭遇的那点事儿有多严重了。
通俗来讲,就叫幸灾乐祸。
宋缺浑身湿漉漉地从池子里爬上来,单薄的布衫被水打湿紧巴巴贴在身上,精壮强健的体魄显露无疑。
他盘膝打坐,将翻涌的气血一一抚平,顺带着运功将脸上的肿胀也治了一番。
一个时辰后,他再次睁开眼,身上基本都是皮肉伤,连骨头都没断一根,伤得最重的反倒是脸,可见那人下手时专挑脸来打。
这点小伤,如果不是实在有碍观瞻,任何一个江湖人都不会把它放在心上。
思索了片刻当下的困境,他抬眼看向不远处百无聊赖的毕玄,道“毕兄是为何留在这里?”
毕玄这会趁着人不在,光明正大地偷懒,田里昨天是什么样,今天就还是什么样,完全没把此间主人说过的话当回事。
他看着还没完全搞清状况的同僚,笑着道“你是为什么,我就是为什么。”
宋缺看着他脚边的花锄,以及院子里这一堆修补屋子的材料,眉头拧得越来越紧。
两人的脑回路是一样的,同样的,他也不信自己被强制留在这里,只是因为砸坏了一间屋子。
这里不过就是处普通的行宫,虽说装饰豪华贵重了些,对宋缺这种世家大族出身的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何况他也不是赔不起。
已经说过愿意十倍百倍的赔偿,为何还是不同意,执意要将他困在此处,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折辱于他,做这种下人做的活计?
想了想,他又问道“她可有说过,什么时候放我们离开?”
毕玄看着他微笑,那笑怎么看怎么有些不怀好意“我把这些花种活就可以走,至于你么,需要把屋子全部修补好,眼下恐怕还得再加个水池。”
修屋子?宋缺皱眉看着那片残垣断壁,他从小锦衣玉食,地位尊崇,何曾干过这种活。
他哪里会修屋子,只会拆屋子。
神色不定地看着地上那些青砖黄土,眼中散出森森冷意,手指轻轻抚上破裂的唇角,感受着被触碰到的地方传来刺痛,宋缺的面色不由更沉。
毕玄看着他那副样子,就知道还是不死心,又在盘算着怎么脱身。
试吧,尽管试,自己什么招没用过,再过上两天,他就认清现实,乖乖地拿起工具干活了。
不干还能怎样,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了,难道真要为了这种事去跟对方硬磕以致送了性命?
两人各想各的事,沉默良久,宋缺突然说到“毕兄,若是你我二人联手……”
毕玄眼中精光一闪,唇角微勾“可以一试。”
二人都是天底下武功最拔尖的那一群,合力之下的威力到底有多大,谁也不敢想,因为此前也从来没有两位同等重量的高手这样干过。
即便联手可能依然打不过那个恐怖的女人,不过却可以试着找找阵法的破绽和薄弱之处。
二人暂时摒弃了心防,合力对着空气墙的每一寸挨个打过去,试图找到破阵的点。
“你们在做什么?”
清冷淡漠的嗓音如响雷般落在二人耳边,宋缺和毕玄心头同时一震,不约而同回身望去,高高翘起的屋檐上,立着一个谪仙般的身影。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们竟半点也没发觉!
宋缺和毕玄隐晦地对视一眼,心头惊骇,神情间多了几分凝重。
只是一眼,他们便同时下定了决心。
“只是对这处封印有些好奇,随便看看。”宋缺道。
小七站在院内,冷冷看了一眼二人,再看看原封不动的残局,提步往屋子里走去。
这间屋子再也不能住人了,她需要换一间,不过还是在这个院子里,因为整个行宫,这个院子内的景色是最宜人,也是最让她喜欢的。行宫很大,光这一处院子,就有七八间屋子,她随便换哪一间都行。
绕过满地的青砖碎屑,她走到桌旁看了看,看到自己要找的东西正压在断裂的横梁之下。
紧跟随后的宋缺和毕玄二人,看着她盯着那本露出一角蓝色封面的书,手中暗自蓄力,面上却微笑着道“申鹤姑娘是想取那本书?我和宋兄合力,将横梁抬起来一些,你可以趁机取出来。”
小七扫了他俩一眼“不用。”
还没等毕玄想明白是怎么个不用法,就见那个清瘦而不失妩媚的身影弯下腰,素白的手掌探出,手指放在横梁之下,单手将重达数百斤的实木轻轻松松拖起。
宋缺“……”
毕玄“……”
他们脸上一片木然,两双同样深邃霸道自信的眼中,露出微不可查的呆滞和茫然。
紧接着,他能看到她抱着横梁扔到屋外,从被压着的地方又取走了几样东西,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没有多看二人几眼。
良久,毕玄的脚先动了。
他若无其事地向花田走去,口中念念有词“侍弄花草是风雅之事,本尊向来身居高位,倒不曾亲手做过这些,眼下有机会,正好可亲身体验一番。”
宋缺跟着他走出去,神情认真地盯着那堆材料研究,像是在学习什么高明的武学秘籍一样。
等到小七再次出门,已经是第二天了。
有了前一晚的巨力震慑,原本还心里藏着各种念头的二人,总算认命的认真干活。
毕玄那边还好,只是种个花,将花苗全都种上,然后埋上土,等待它们成活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