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山雨欲来16(1 / 2)

王六是居住在疫区中的千万百姓里再普通不过的一位,但今天他做了个不普通的梦。

梦中已经逝去的父亲又回到了他面前,眼神呆滞,目光涣散,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透出浓浓的哀伤。

“好痛,好痛。”父亲这样喃喃自语,“我痛得睡不着。”

“爹,您哪里痛?”王六听到自己询问。

父亲不回答,只是一直喊痛,眉头深深地皱起,神色逐渐变得痛苦。

王六急得冲上前去,一把攥住父亲干瘦冰冷的手,在他面前“噗通”跪下。

狭窄的视野忽然变得宽阔,王六一下子看清了之前被他忽略的一些画面。

地上铺满了尸体,全是些着粗布麻衣、甚至根本没有衣服穿的普通百姓。一双双浑浊的眼珠直勾勾地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体型肥硕堪比家猫的老鼠们在尸体上快速跑过,随便选一处啃咬,留下可怖的齿印。

王六感觉喉咙被一根无形的索套勒住了,他难以呼吸,眼前一阵阵发黑。

形如枯木的父亲忽然活了过来,他瘦小的身躯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反握住王六的手腕,一叠声地喊道“好痛,好痛!救救我,让我走吧——”

在愈发刺耳、最后几乎是鬼嚎般的哭声中,王六猛地坐起身睁开眼,呼吸急促。

做了噩梦的王六一整天都心不在焉,妻子见他也不干活,就在门槛上坐着发呆,便问他怎么回事。

王六照实说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妻子红着眼眶安慰道,“昨夜我也梦见我娘了。”

第二天夜里,王六又做梦了,梦中的场景与昨夜一模一样。

一次是巧合,两次也是吗?

更古怪的是,妻子说她也做了跟昨夜相同的梦,梦中母亲被硕鼠包围,哭喊着请求女儿救救她。

夫妻俩面面相觑,内心已经接受了“亲人托梦”的解释,一致决定如果今晚还梦到这一幕,就问问亲人,到底想要什么。

第三夜,梦如期而至。

痛苦的亲人们终于吐露了解决方法只有用烈火将他们的身体焚烧成灰,才能令困于其中的灵魂彻底解脱,再入轮回。

天亮后,并州军按时上门送药。王六和妻子抓住机会,对什长苦苦哀求,请他相助。

什长拒绝了小夫妻塞过来的铜钱,神色古怪地嘟哝“怎么今天好多人都提这个要求?”

王六跟妻子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惊异。

“其他人也做梦了?”

“是啊,内容还都差不多,你说怪不怪?”

一人做梦,是思虑过度。

两人、三人、十人、上百人做同样的梦,除了神迹,还能有别的解释吗?

至此,夫妻俩内心深处的最后一抹疑虑也彻底打消了,转而虔诚地祈祷起来。

焚烧尸体的第一把火是吕昭亲自点燃的,她说她愿承担因果,倘若这些人在天有灵,因此不满怨怼,来找她就行了,不要去打扰旁人。

“食了这些供奉,便安心上路吧。”吕昭轻声说,“等你们转世之后,必定已经是个河清海晏的太平盛世了。”

火苗在木柴上跳跃蔓延,越烧越旺,很快连成一片,腾起滚滚浓烟。

封控仍未结束,被划定为疫区的居民们并不能走出家门,来到现场送别亲人最后一程,只能留在家中祭拜。不知道是谁先放声大哭的,很快家家户户都响起了呜咽之声,期间还夹杂着一声声对逝去亲人的悲切呼唤。

吕昭静静地听着哭声,目光逐渐放空,视野内开始浮现出点点明灭的柔光。

光从火中升起,在疫区上空久久徘徊,眷恋不去,但最终还是乘着风烟,飘向了晴朗的远方。

在亲眼见证过吕昭的诚意后,刘表决定履行承诺,只待病好就退回江陵。

但光退兵是不够的,他还需要做一件事情,使吕布留在南阳郡的行为变得合理合规。

这件事就是上书天子,陈明吕布的功劳,表他为南阳太守。

好处是以后别管谁想南下入侵荆州,最先要面对的,是凶残的并州铁骑,而刘表则可乘机缩在后方猥琐发育;

坏处刘表显然降服不了吕布,还得时时刻刻提防吕布举兵来犯,彻底吞并整个荆州。

理性分析后,刘表认为吕布短时间内是不会翻脸的。他现在打着天子的旗号,占据大义与礼法,走到哪儿大家好歹都礼让三分。若他主动兴兵侵扰旁人,就等于撕毁了“代天巡视”这张王牌,届时定会引得四面八方皆来围攻,即使能拿下荆州,也待不安稳,实在得不偿失。

总体而言,好处还是要比坏处的分量更重一些。反正事已至此,刘表别无他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刘表的信还在路上时,未央宫中的小皇帝已经收到了消息。

夕阳斜斜地挂在枝头,殿中光线渐暗,侍女们贴墙而入,将油灯一一点燃。

王允结束授课,卷起竹简,谢绝了小皇帝为表亲热的留饭行为,赶在宫门下钥前匆匆离去。

尽管除掉董卓后,王允愈发居功自傲,我行我素,但他确实有在为汉廷竭尽全力。上到天子的教育,下到京畿要务,全都由他本人亲自操持,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看文件,街坊四邻都睡了他还在挑灯工作,一天只睡两个时辰,熬得人愈发消瘦。

小皇帝生怕哪天睡醒就听到王允猝死的消息,极力劝他放放权,把事情交给别人去做。王允义正辞严地拒绝了,表示朝廷初定,他还不能松懈。

小皇帝被卷得实在没脾气了,只好每天也跟着高强度读书。

吕布自长安开拔后,司隶的局势是这样发展的在皇甫嵩引兵奔袭牛辅之前,听到风声的董越跑去找牛辅商议该如何应对,然后他就被牛辅砍了。砍完董越,牛辅收拾细软跑路,过程中被见财起意的部下干掉,劫走了财物。

等李傕、郭汜在颍川抢劫一轮,回到虎牢关时,震惊地发现变天了,从董卓到牛辅再到董越,三位顶头上司全部死光光,到处都是王允准备屠尽西凉人的风言风语,但又有传言说皇甫嵩正带着天子的赦免旨意,星夜兼程赶来招降。

贾诩已经被吕昭捞走了,无人给李傕、郭汜出谋划策。俩人被截然相反的两种言论搞得头痛不已,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时间在犹豫中快速流逝,皇甫嵩已然路过华阴,抵达牛辅曾屯兵的陕县。他沿途收拢了不少董卓残部,打散后重新编入其他队伍,以防止西凉兵聚众哗变。

见皇甫嵩没随意杀人,也并未动老老实实在华阴种田的段煨,李傕与郭汜心中升起些许希望,主动给皇甫嵩写信,用诚恳的言语诉说了归顺朝廷的强烈意愿。

能兵不血刃镇压叛乱,实在是再好不过。皇甫嵩接受了李郭二人的投降,晋封他们为中郎将,继续驻扎在虎牢关。

其实按照王允的意思,是希望西凉残兵能就地解散,各回各家爱去哪儿去哪儿,毕竟养他们的花费是巨大的,还有随时面对残兵哗变的风险。

但皇甫嵩知道不能让这些人就此离开,王允的主张过于理想化了,比起就地解散,西凉兵们更有可能走向以下几种未来——

一,被有心之人收拢,汇聚成一股庞大的势力,威胁朝廷安全;

二,失去金钱来源,为了活下去,骚扰抢劫周边百姓;

三,李傕与郭汜被激起反抗之心,破釜沉舟直接反了,带兵杀回长安。

因此还是怀柔为主,徐徐图之更为稳妥。

为保险起见,皇甫嵩将朱儁从中牟调回陕县,代替自己在此屯兵,防备李傕郭汜。之后他马不停蹄地去了散关,刚好截住响应董卓号召,准备东出进攻关东联军的马腾与韩遂。

皇甫嵩一通威逼利诱,软硬兼施,给出去两个杂号将军的官职,成功把二人哄回了西凉。

至此,京畿暂定。

然而在回长安的第二天,皇甫嵩就病倒了。

此病来势汹汹,症状凶险,太医丞反复辨认,又与同僚数次会诊,最终确定是感染了疫症。

除皇甫嵩之外,军中也陆续出现了症状相似的病例,眼看着就要到处开花了。

王允听后头痛不已,赶紧下令全城戒备,同时派出医师救治,严防瘟疫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