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使是这样这些，那些大宁官员都还能忍受，但穆之寻今日在朝堂之上的这番话却彻底触犯了这些儒家士大夫的底线。

“朕决定，追立朕的生母唐氏为皇太后。”

“陛下的生母不是已故多年的顺妃娘娘吗？”礼部尚书上前疑惑道。

“不，她并不是朕的生母，朕的生母是唐氏，一个再普通的宫女。”穆之寻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的哀怨。

那天，当着众大臣的面，穆之寻在朝堂之上把宁帝和唐泥燕的事情全部讲了出来，动情之处，向来薄情寡恩的他亦潸然泪下，那眼泪比宁帝死于非命时要真切的多。

时至今日，哪怕他已经登上了这个全天下最至高无上的位置，但他的心里对宁帝的恨却依旧没有放下。

当初明明是他先喜欢上了她，可也是他先抛弃了她，凭什么！凭什么他的母亲要为所谓的皇家颜面而牺牲她生而为人的自由，凭什么为了所谓的皇家颜面他连和自己的亲生母亲相认的权利都没有！

可他却万万没想到，当他声泪俱下地说完母亲的悲惨经历后，面前的众臣竟然没有一个人同情他和他母亲当年的境遇。

“唐氏仅是一介宫女，更何况生前又没有名分，那便不是皇室中人。如今陛下贸然追立其为太后，实在过于荒谬，于礼法不合，如果陛下执意要追封，臣以为还是追封已故的顺妃较为妥当。”礼部尚书跪在地上，那坚决而明确的表情，表明了他为了刻在骨子里的封建礼教而要执意要触怒龙颜的决心。

“臣附议。”

“臣附议。”

满殿大臣的意见空前一致，这一刻，所有人都站在了穆之寻的对立面，哪怕他是大宁天子。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些冷漠的大臣，寒意和怒火在他的心中被无限交织而放大，直至破碎。

那天，龙椅上的他撕心裂肺地朝着众人高喊：“你们的心都不是肉长的吗？你们……都没有父母吗！”

“她是朕的亲生母亲，朕如今贵为天子，连为自己的母亲讨求一个名分的权利都没有吗？啊！”穆之寻的语气几乎已经到了哀求的地步。

然而无论他如何高喊，等来的也只是群臣面无表情不为所动的一句，“臣罪该万死，请陛下收回成命。”

此时，就连郑观也只能做到仅仅是不参与到群臣的跪扣之中，脸上写满了无能为力。

穆之寻几时想过君临天下的自己竟会有这么一天。

从未有过的挫败感包围着穆之寻，让他感到绝望和窒息，他愤怒地挥了挥袖子，气急败坏道：“退朝！”

其实他很小的时候就心中默默立过誓，将来有一天一定要为自己的母亲正名。

如今君临天下的他凭借自己的一番呵斥就轻而易举地强征了数十万大军，凭借着一句“北宫太小”便可耗费亿万巨资修筑天下独一无二的九天囿，但当他觉得自己的威望已经足够大时，却发现自己原先以为最合情合理、最容易办到的一件事竟然是如此的困难。

在他的观念中里，帝王的一切要求都应该被世人无条件的接受，这也是他甚至不惜以弑父为代价登上这个位置的原因，可如今他却连如此合乎情理的要求都被拒绝了，他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他恨透了所谓的“礼法。”

但他也知道，天子毕竟是天子，他和士大夫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阶级，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鱼和水，鱼儿能在水中自由的遨游，可一旦失去了了水的簇拥，鱼儿就会渴死，他……也一样。

他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水源来支持他做这件事。

穆之寻的眼帘暗自垂下，他婆娑着龙椅的金把手苦笑了一声，他知道满朝文武，恐怕也就只有那个老头能有这个影响力了。

当天，穆之寻就去了杨府，他换了一件黄白相间的锦服，俊逸潇洒的他看起来比平时多了几分亲和，少了几分冰冷。

自从上次杨天栋在群臣面前力阻穆之寻修建九天囿，而被穆之寻不留一点情面地当朝斥责以后，这位大宁首辅、四朝老臣便气的卧病在床，再也上不了朝。

此刻，摘下朝冠的他躺在病榻之上，露出了满头的白发，枯黄的面容看起来少了许多往日里独当一面的威严和从容。

病榻的一旁，一个衣着不俗的女子正弯着腰小心翼翼地给杨天栋喂食着汤药，她那双典型是大家闺秀模样的一字眉紧紧地锁着，温婉的双眸中尽是不忍与难过。

“陛下驾到！”洪亮尖锐的声音突然从屋外传来，着实惊了杨天栋和少女一大跳。

“咳咳咳，咳咳。”口中的汤药被吐了出来，惊慌失措的杨天栋连忙对少女道，“快，快扶我起来。”

刚走进屋内的穆之寻连忙冲到了床边示意杨天栋不必施礼，慌乱间他的手不经意地按住了少女想要掀开被褥扶起杨天栋的手。

“阁老身体有恙，不必施礼。”穆之寻一脸亲和地关切道，同时亦朝着一一旁的女子谦和一笑，为自己刚刚地失礼而略表歉意。

跪在地上的女子还在为突如其来的接触而感到不知所措时，穆之寻的这一笑又让她立刻低下了头，她尴尬地揉搓着自己的双手，脸上是少女窘迫后一贯的微红。

“陛下……老臣之前不顾君臣之礼唐突陛下，着实是糊涂啊。”杨天栋追悔道，动容的脸上写满了歉意。

“都过去那么久了就不要再提了，再说了，阁老也是为了社稷着想，朕今天这次来特意来探望阁老的，自从阁老称病以后，朕总觉得上朝时空落落的，如今看来……这大宁的朝堂还是不能没有阁老啊。”

“陛下……”

穆之寻的一番话说得杨天栋老泪纵横，这人老了，泪也会不知不觉间多了起来。

“不过朕今天来也却是有事相求，希望阁老能帮朕这个忙。”穆之寻叹了口气，凝重道。

杨天栋点了点头，“……从太宗朝起，臣就开始为朝廷做事，到如今已经有快七十个年头了，虽然现在臣这把老骨头已经快撑不动了，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尚在就仍是大宁的臣子，陛下的要求就是臣的职责所在，为报答先帝和陛下的恩情，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杨天栋颤颤巍巍地说完这翻话，几乎要耗尽了他所剩无几的气力。

一番衷肠说得穆之寻心中五味杂陈，他红着眼把今日在朝堂之上的话又同杨天栋说了一遍。

“朕的母后生前遭受了天大的不公……朕不想她在九泉之下也如此悲凉。所以，朕想请阁老来带这个头……”

唐泥燕的悲惨境遇让一旁默不作声的女子听的潸然泪下，被自己所爱的人幽闭冷宫不见天日的绝望与凄惨，同为女人的她更为感同身受。

杨天栋瞪大了双眼看着穆之寻，他的手微微颤动，他知道穆之寻这是把他送向了一个比死更绝望的境遇。

以天下士林之领袖违天下士林之根本。

儒家之礼讲究门第，讲究出身。薄祚寒门入皇家宗祠，追封一个无名无分的宫女为太后，这不仅陷先帝于不义，更是违背了天下读书人心中的“礼法”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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