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帐外如刀子一般的凛冽寒风夹杂着鹅毛一般大小的雪花,在占整个苍茫的草原上肆意飞舞,王账内温暖如春,昏黄的油灯下,满脸胡茬的铁木真神色看起来依然还是有些憔悴,借助着油灯看着一道道奏章与书信。
时不时的耳边传来寒风吹动王帐的声音,铁木真也依然专注于自己手里的书信与奏章,旁边的案几上,更是对着厚厚一摞还未翻阅的奏章与书信,拖雷此时盘坐在旁,已经开始辅佐着铁木真阅览这些奏章与书信。
一些不太重要的奏章或者是书信,拖雷就会自己看完之后放在案几一角,并不打算再让铁木真过目,而一些比较重要的,他无法拿定主意的,便会放在铁木真触手可及的地方。
一封来自燕京的书信,引起了拖雷的注意,翻开上面的两道还未阅读的奏章,率先拿起那封来自燕京的书信,而刚刚阅读完手里书信的铁木真,在放下手里的奏章,准备拿另外一道奏章时,同样也注意到了刚刚被拖雷拿走手里的奏章。
并没有注意到铁木真的目光,在他手里的书信上微微停顿了一下的拖雷,小心翼翼的拆开那封书信,开始仔细的看着,年幼的脸庞上有着不符合其年龄的成熟。
就在拖雷快要看完,以及还在犹豫这封书信应该是给父汗过目,还是直接放到案几一角时,原本认真阅读着拖雷挑选奏章的铁木真,先是咳嗽了几声,而后显得有些虚弱的问道:“那封来自燕京的书信都说了些什么?”
沉浸在自己思索中的拖雷一惊,急忙抬头看向正柔和望着自己的父汗,而不远处的地方,则是做着正在打定的圣僧八思巴,此刻也是缓缓睁开双眼,看着草原上的这一对父子。
“宋廷打算从牧马镇再次无偿送给我们粮草等物资,理由是……他们已经知道今年的草原上雪灾极为严重,所以便打算再次赠送我们粮草,从而使得我们能够度过这个寒冬。”拖雷犹豫了下后还是如实说道。
铁木真的神情并无任何变化,依旧是柔和的看着拖雷,不过手里原本的奏章已经被他缓缓放下,拖雷也立刻把手里的这封来自燕京的书信,递给了铁木真。
“父汗,这叶青如此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金国已经被他亡了,他怎么还会要赠送我们粮草,帮助我们的百姓过冬?按理说,这个时候他应该看着我们受寒冬之灾才是。”拖雷皱着眉头不解问道。
不远处的八思巴,缓缓垂下眼帘,看似再次进入了闭目入定的状态,不过脑海里则是开始快速的思量着,宋廷今日这般主动示好,其目的又是为何?
“叶青当年曾说过一句话:这世界上没有白来的午餐。想想倒是颇为有他的道理。”铁木真并未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比拖雷看的还仔细的查阅着这封来自燕京的书信。
“是叶青亲笔无疑。”铁木真看完后,淡淡点头说道。
拖雷并未说话,而是把目光转向了圣僧八思巴,他当然知道,父汗的这句话并非是说给自己听,而是说给八思巴在听。
“夏辽之后便是金国,如今金国亡了,叶青的手……便开始伸向大汗这里了。”八思巴缓缓睁开眼睛说道。
铁木真认同的点着头,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书信,而后问道:“那叶青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叶青对草原上的一切看来是了如指掌,草原上估计有很多他的耳目,向他报告着草原上的情况。”八思巴并未回答铁木真的话说道。
铁木真把手里的书信递给了拖雷,而后在咳嗽了几声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住胸口还要想咳嗽的冲动,道:“这是自然,当初在金国时,叶青虽然未明说,但我们都清楚,叶青亡掉金国后,接下来就该跟我来一场正面交锋了。”
“宋廷的疆域又一次扩大了,我大蒙古国的疆域也不遑多让,但……。”八思巴抬眼看了看坐在厚厚的虎皮大椅上的铁木真,又看了看盘坐与一张狼皮上的拖雷,微微叹口气道:“中原各个时期的王朝,最为繁荣、强盛当属汉唐,大汉天子主动进攻草原,虽然未能够实现真正的一统,但最起码保护了大汗数十年边疆的安稳,从而使得百姓安居乐业,不用担忧草原铁骑的侵袭。大唐君王更是在鼎盛之时把疆域扩至天山,而茫茫草原上的无数个部族,都向其称臣纳贡,并尊其皇帝为天可汗。如今看来……叶青的胃口不小埃”
“圣僧是说,那叶青想要效仿大唐君王,也要当一回天可汗?”拖雷不假思索的问道。
铁木真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拖雷并未说话,而八思巴则是默默的点了点头,算是认同拖雷的判断。
“想要做天可汗?那也要看我们大蒙古国答应不答应才是,叶青未免想的过于天真了。”铁木真不以为然道。
八思巴的眼神里交织着浓浓的忧虑,又是叹口气后才道:“大汗若是身体无恙,恐叶青绝不会有此非分之想。可如今……。”
“只要过了这个冬天,父汗的身体就会很快好起来的。”拖雷突然站起身说道。
而铁木真听到八思巴如是说,则是皱了皱眉头,话虽然不好听,但八思巴说的可都是实情,而这……也就是八思巴为何刚刚直言,叶青对草原形势了如指掌的原因吧?也就是说,自己身体有恙一事儿,叶青已经知道了?
“朕的身体无碍,拖雷说的没错,过了这个冬季,朕照样能够骑马,照样能够吃肉喝酒。况且……宋军虽强,但我大蒙古国的勇士难道在马背上还不如他们了?”铁木真傲然一笑道,身上瞬间升起一股唯我独尊、不可战胜的霸气来。
这让拖雷看的是仰慕不已,甚至已经开始期盼着来年春季的到来,到时候父汗再次驰骋草原上的景象。
“叶青此人……难以揣摩,他仿佛……。”八思巴紧皱着眉头,沉默了一会儿后道:“他仿佛能够窥探到天机一般,一些事情绝非以常理便能揣测,而叶青像是有天助一般。”
“大蒙古国的天,只会眷顾我铁木真,草原终究是我们的草原,他叶青即便是亲率大军来到草原,朕也能够让他尝尝败绩。”铁木真霸气的说道。
“大汗威武、战无不胜自是不用说,想必那叶青也是知道。所以……这不就给大汗送来了粮草物资。”八思巴点着头说道。
铁木真继续皱眉,神情之间带着一丝不解,微微眯缝着眼睛道:“什么意思?”
“相比我大盟国勇士,确实如大汗所言,宋人悍勇不足,但宋人胜于我大蒙古国勇士的乃是智谋。”八思巴看着神情露出不解之色的铁木真点头说道。
“悍勇不足、智谋有余?叶青想要智取我大蒙古国的草原?”铁木真不太相信的问道。
“金国亡了,两方虽各有死伤,可最终并没有出现我等预料中的惨重伤亡。本以为残金虽然势弱,但最起码还有跟叶青一战之力。所以到最后,即便是金国最终被叶青亡了,但叶青也会大伤元气,也会因亡金而消耗无数实力,到时候他又拿什么跟大汗抗衡?可……叶青显然预料到了我们退出与他争夺金国疆域的目的埃”八思巴长叹一声,而后接着道:“宋人常常把一些话挂在嘴边,如:坐山观虎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等等,其意思大汗自然是十分明了,而叶青显然更知其中之真意。”
拖雷一手托着自己的腮帮子,神情此时显得极为认真,一双眼睛更是眨也不眨的看着八思巴,在八思巴说完后,拖雷便脱口而出道:“圣僧的意思是……那叶青在得知我们退出不跟他争抢金国疆域时,就已经知道我们在想什么了?所以他才会防备我们会从中渔翁得利?”
“贫僧不知道叶青是不是当初就想到了,但最起码……看看叶青攻金时的每一战,我们就能够看出来,叶青攻伐每一个金国疆域时,并非是把大军攻城的强大武力放在第一位,而是从金国内部瓦解其大军,从而做到不战屈人之兵。”八思巴声音显得有些沉重道。
铁木真一直紧闭着双唇,一双目光时不时看看眼前的那封书信,时不时看看神情平静的八思巴,甚至也会在拖雷说话的时候,流露出赞赏的神色看着拖雷。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铁木真缓缓说道:“如此说来,叶青其实一直在保全实力,为的就是跟我们大蒙古国一战?”
“不然。”八思巴抬起低垂的眼帘,随即又缓缓望向脚下,道:“若是叶青打算与我大蒙古国勇士光明正大一战,那么……他恐怕就不会无偿继续赠送我们粮草了。”
“其中有诈?1拖雷斩钉截铁的说道。
八思巴微微叹了口气,而铁木真刚想要下意识的点头,随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强行止住了自己点头的冲动,而后赞赏的看着拖雷道:“你很聪明,或许叶青就是这么想的,想要像对付金国一般对付我们,间隔我们。”
“所以有些事情……。”八思巴缓缓转头,望向那王帐一角,外面的寒风暴雪此刻一直在拍打着那边的王帐,像是要从那里撕扯出一道口子,而后好大军压境:“大汗或许可以趁着这次机会,先行做一些决定才是,以免到时候会措手不及,误了大汗这些年的心血。”
铁木真手里不知道何时又多了那一把金色的匕首,此刻在手里来回的把玩着。
自从耶律善哥他们从长岭撤回来后,这把金色的匕首,就再次回到了铁木真的手上,而此时,铁木真便再次下意识的把玩着这般有着至高象征的金色匕首。
王账内显得很安静,外面的狂风暴雪依旧是不知疲倦的拍打着诺大的王帐。
沉默了许久之后,铁木真低头看着手里的匕首,说道:“圣僧可能猜测出,叶青具体会如何行事?还有……那么他这一次送给我们的粮草,我们是要还是不要?”
“这正是叶青的聪明、可怕之处。”八思巴的眼神充满了睿智,甚至看起来比铁木真旁边的油灯还要亮堂:“因为他猜到了大汗心里的犹豫,而他也恰巧就利用了大汗的犹豫。这批粮草我们要了,如何往下分发?先给谁后给谁,不给谁?是不是很像大汗此时心里的犹豫不决?”
铁木真一惊,原本手里把玩的金色匕首,当啷一声掉在了案几声,瞬间碰到了案几上的一只金色的奶酒酒杯。
拖雷本想要立刻去帮铁木真捡那匕首,不过就在手指快要碰上那金色的匕首时,突然间飞快的缩了回来,仰头看着一脸凝重的铁木真。
铁木真听懂了八思巴话语中的含义,明白了叶青赠送粮草的险恶用心,而他的四子拖雷,刚刚的举动也意味着……他也明白了八思巴刚刚所说的一切。
不错,他铁木真如今确实很犹豫,在身体有恙时,整个汗国应该交由谁来替他打理,长子朮赤?察合台、窝阔台肯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甚至连一个跟随多年征战的功臣,恐怕也会反对,说到底,还是因为朮赤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