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这一顿旖旎香艳的午餐吃了将近一个时辰,期间根本无人打扰。
心灵剔透的赫尔顿也算见多识广,直到未时末(下午三前),才遣人通报罗开先有客人来访。
见面的地方自然不能是主宅后院,而是这所庄院中轴线上的第一座大房子,就算这庄园的原主人也是把它当作宴客厅的,罗开先提前到了这里等候,绕着它转了一圈,才留意到这房子竟然还是唐式的,而不是宋式建筑1。
他曾记得家中老父过,宋时有一本书叫做《营造法式》,眼下的开封府地界竟然还有这样的房子,显然那本书还没被写出来,或者汇总出来罗开先悠悠地想着。
当他得出一个结论眼下的北宋还远未到最繁容的阶段,这时候,赫尔顿带着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抬眼看去,这人该是张显无疑,只是若非眉眼之间与张卢颇为神似,罗开先怎也没想到这位张显与其是官场的胥吏,倒不如更像是一个武人,当然他这样判断之后,却也禁不住在心底自嘲,他罗某人何时变得以貌取人了?
而在他的对面,被引领进来的张显也是觉得有些惊讶,如果按照之前崔十八郎与他所,这位三叔必定是身高丈二凶神恶煞一般,倒是没想到罗开先除了身材高大超过常人,连武将普遍留有的胡须也被刮得精光,倒是一双眼眸深似幽潭,让人印象深刻。
赫尔顿负责引介,两厢问候客套几句自不必细,分宾主落座之后,罗开先率先开口道:“先前听闻十八伤重,没想到先生竟派女儿陪护,可见先生高义,罗某对此深表敬佩!”
这张显却是豪爽之人,开口便笑着道:“哈哈!罗将军谬赞矣!儿女辈情深意重,某是父亲,却做不来严父,只觉不能抹了女儿心意,何况……当事之时,十八郎对女回护有加,免了女一场横祸,某若见势便退,怕是会终生被人指戳脊骨!”
“先生此言至诚也!”听这种直爽汉子话真是痛快,罗开先心情大好,言语也放开了许多,“先生此举确是免了十八郎身伤之后,再遭情伤……”
张显连连挥手,打断了罗开先的话语,径直道:“可当不得先生之称,某家不曾有教化子弟,何德何能担此称谓?张某名显,表字昌莆,生于开宝四年,今年该是三十七岁,观罗将军不比某年长,若是觉得妥当,唤某一声昌莆兄可也?”
“也好!”罗开先从善如流应了一句,心中虽觉自己这年轻了的外貌吃亏不,却也没得奈何,“就如昌莆兄所言,某今年不过廿八,姓罗,名开先,却是没有表字,概因原所居之地已没了成年加冠之仪,某在家中行三,世人皆称某作罗三郎,昌莆兄唤某罗兄弟或罗三郎皆可!”
“哈,罗兄弟凭地爽快!”张显喝了一句彩,随又道:“至于加冠之礼,乃是儒门教礼,罗兄弟本是统兵之人,当属兵家将门,自是无须在意这等枝梢末节。”
作为宋京三司衙门中的陈年老吏,见过的高官显贵不知凡几,眼界可谓是开阔得很,虽是面色豪爽,却也同样通晓人情世故,可不会仅仅因为罗开先没有表字之类就低头看人。
罗开先听了这张显为自己开脱的话,反是无谓的笑笑,道:“多谢昌莆兄体谅,某非是清高执拗之人,入乡随俗之事,罗某也能做得,容后寻一亲近长者赐名便是。不妨告知昌莆兄,某此番前来汴京,外人仅知某叫卫四郎……昌莆兄可莫要告知外人……”
“卫四郎?为何用这名号?”张显疑惑的问道。
“卫字取谐音,本是这个……”罗开先着话,身体稍微前倾,用手指沾着一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个“维”字,待侧坐的张显看清之后,又在上面添了个“四”,上下两相叠加,恰好是他的姓氏“”字。
张显饶有趣味的看了看罗某人写的字,恍然大笑,“看不出,切切看不出,不曾想罗兄弟竟有这般雅致情怀,只是……罗兄弟现下非是这宋国之民,反是疆外统军之将,如此算作偷入国境,莫不担心为人识破身份?”
“昌莆兄会去禀报上官,或者皇帝吗?”罗开先眨了眨眼,直言问道。
自两人对坐开始,始终未落下风的张显明显有些窘迫,不过既能在罗开先面前安坐,也是不乏急智的,稍一沉默,便学着罗某人的做法,坦然道:“罗兄弟何出此言!愚兄虽是食禄之人,却不过区区三司之吏,可不具备御史台与皇城司的职权,且……以愚兄所见,贤弟该不是妄为之人,既是如此行事,想必早有应对之策,愚兄又何苦做恶人,平白坏了我二人初识之宜,而我女婉娘与十八郎之事,必定横生波折……啊哦,贤弟是欲考校愚兄?”
“昌莆兄果是不凡!”面对最后一句类似诘问的话语,罗开先并没有半尴尬,喝彩之后,依旧用一副坦诚的面孔解释道:“日前某在荥阳,赫尔顿曾派人禀告与某,言及十八郎伤重,昌莆兄遣女侍候之事,某便以为昌莆兄乃值得结交之人,得君一席话,看来某日前判定无差,昌莆兄确是坦荡磊落之人。”
这话算是当面夸人,倒是张显或许不曾被人如此评价过,面色有些赧然,稍即恢复,带着一些感慨回道:“罗兄弟过奖,愚兄不过实话实而已,只是世间多半容不得人如此……罢了,不这话……愚兄与十八郎见过几面,每次都听他谈及贤弟你,罗兄弟兵锋如何,愚兄未曾得见无法判定,倒是这言辞……真若刀锋般锐利……如此,愚兄虽是迂阔,却也能猜到罗兄弟为何停驻灵州,而不归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