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潇眯起眼,缓缓向下看去,视线逐渐聚焦,跨越了云层的天风,伴随着并不算炽烈的微弱天光,降临到了八尺山的山巅。
那座仙吕宫大殿之内。
殿内烛火飘摇,九个大棋公的位子都已经摆出,而缺席了好几个席位有些是不愿前来,有些则是永远的来不了。
棋宫的保皇派,彻底拥簇大君的那一派系,在顾胜城回到棋宫之后,这一派系还留着最坚固顽强的一份子,最终带着为数不多的精锐妖族连夜离开了八尺山,即便是今日,两个大棋公的位子依旧留给了保皇派的领袖,只可惜在顾胜城大婚之时,他们仍然没有前来。
所以接下来要迎接他们的,就是西域八尺山无穷无尽的追杀和截堵。
风白派系的拥簇实在太过弱小,直接被顾胜城无情地铲除。
不愿前来的大棋公,将要面临的结局无非是被顾胜城钉死在八尺山,或者把顾胜城钉死在八尺山。
于是这一日的大喜之宴上,有些旧日的妖族同僚,看着空缺的席位,念到昔日的交情,不由生出些许的感慨和惋惜。
大殿里的烛火摇曳,雪气如仙气,盎然氤氲如仙境。
顾胜城站在仙吕殿的正门,他没有披着那身厚重的玄武黑袍,而是穿着北魏风格的婚服,衣襟上挂着一连串的华贵物事,钻石,珍珠,黄金,而这些物事的设计太过繁杂,堆叠起来,看起来有些滑稽,可笑,像是江湖里所谓的暴发户。
在场的大小棋公不懂。
他们只知道,这是人类世界里最贵重的东西了,但以如今主公的身份,以八尺山的底蕴,这些东西不过是世俗界的粪土罢了。
可是只有在最底层挣扎的那些人,连饭也吃不饱,衣服穿不上,终日忍受侮辱,饱受饥寒交迫的那些人,才知道这些“粪土”,究竟有多么重要,意味着什么。
顾胜城抬起头。
然后扬起眉。
然后轻轻吐了一口气。
他当着这些大小棋公的面,缓慢抬起手,拽出自己身上的第一颗纯金纽扣,然后连同别在衣襟上的水晶白花一同拽出,丢在地上。
接着便是一阵跌坠的声音。
钻石跌在地上,被顾胜城一脚踩过,四分五裂,他平静踏过这些世俗界的“粪土”,走向了大殿内环形的高台。
高台围绕着一层红帘,从仙吕宫大殿垂落的红色锦缎,将高台内里的那位新娘,遮掩的严严实实。
只能隐约看到,那位新娘,似乎坐在仙吕宫的王座之上。
隔着一层红帘,顾胜城看到了模糊的身形。
秋水单手撑着下颌,这个姿态,他摆了许久,没有动用元力,勉强可以撑住下巴。
像是一个睡美人。
顾胜城注视着这层红帘,他缓缓地想,当所有的愤怒消去之后,还能剩下什么。
不是倦怠,而不是疲惫。
而是一种近乎于漠然的情绪。
同样的,当极致的喜,与极致的悲,都揉在了一起。
顾胜城麻木地想,自己可能已经没了什么知觉。
这场大婚之宴,摆给全天下的人看,无论如何,西关,北魏,齐梁,都知道自己今日大婚。
八尺山外的警戒放得很空,如果有人前来,侍卫也会让出一条道路。
他期待着有这么一个人,江轻衣也好,北魏的陈万卷也好,或者齐梁的二殿下,是谁都可以。
他在等这些人忍受不住心头的愤怒,然后在今日赶到棋宫。
顾胜城心底还有一个人。
江轻衣,陈万卷,萧布衣,都不如他。
因为自己从来不曾将他们当做自己的对手。
所以那股熄灭的火焰,近乎漠然的蔑视,都会被湮灭,最后散去,即便他们来了,死在了自己的手上,也不会有死灰复燃的情绪,最多的,就是以人血还人血的复仇快感。
他想要杀人。
顾胜城眯起眼,感应着这股疏离的漠然感。
大道漠然而无情,世上九品难破境。
若是不能将情绪压下,如何破境?
他魂海里的那道门槛,出现了一丝一毫的破碎感,像是那道阻挡了天人之隔的天堑,就此裂开,不再成为阻隔。
也正是此时,顾胜城忽然抬起头,像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朋友,瞳孔里猛然迸发出炽热的光彩。
八尺雪山上,溢散云层中。
小殿下神魂同样感应到了顾胜城的存在。
两人九品境界的门槛几乎在同时破裂开来。
八尺山下,小殿下神魂翻滚,莲池沸腾,龙蛇蔓延双臂,他缓缓卸下紫匣,将其插在雪地上,然后将双臂摆成张弓搭箭的姿态。
这一箭蓄满,云海翻腾,垂落天光,宛若蛟龙。
山下有人喃喃说道:“我有一箭,当做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