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犁低下头,「请先生责罚。」
乔峥笠摇了摇头,轻声道:「刘景浊说啊!假设孙先生想要一个太平教祖设想下的天地,人人平等,就先在这几处地方瞧瞧,不然就南下墨漯王朝,亲自走上一走。」
孙犁面色一滞,肩头有些发颤。
「先……先生,你……他……你们都知道」
乔峥笠缓缓起身,走到几步外,抓了一把雪,问道:「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了渠帅了」
孙犁苦笑一声,答道:「回乡之时,得知先生必死之时。若我接受那个世道,先生就不会死,何况那个世道未尝就不好。」
乔峥笠转过头,面色温柔,问道:「从古至今,众生平等只是个美好愿望,茹毛饮血的山林畜生,狼有狼王猴有猴王,总要有高一等的存在的。倒也不是没法子,法子就是人人都是圣人,但有法子让人人都变作圣人吗」
孙犁沉默不止。
乔峥笠便又说道:「天地虽无穷,未必大过人心,这个道理你不懂吗乔峥笠赴死,是为人间赴死,不是为某个人赴死。我们能尽力让人间变得更清澈,但做不到让人间至清的。」
顿了顿,乔峥笠说道:「人间恶人多如牛毛,腌臜不堪之事比比皆是,谁都知道。可有些人就是会拿着一把凿子独自开山,数十年如一日。也有人顶着风雪蹲在路边为人指方向。有人踩到了坑,摔了大跟头,想的是让别人也摔一跤。可也有人会取来铁锨将大坑填平,让这人间少个坑。」
孙犁站起身,独臂作抱拳装,沉声道:「先生教我。」
乔峥笠却只是摆了摆手,呢喃道:「孙犁,下山去吧,你该好好看看这个人世间了。
要是看不清,就不用回来了。」
此夜风雪中,书生下山去。
三字塔下,乔峥笠取出刘景浊书信,长叹一声。
其实信上根本没有任何关于孙犁的事儿,这件事,是刘景浊到了栖客山才发现的,是去青鸾洲的路上,才极其隐晦地说出来的。
人各有志,看你怎么选吧。
我倒是觉得,我的弟子能破此障。……
御剑三天而过海,刘景浊落地之处,是灵犀江上游,临近绿湖山。
据说绿湖山湖主破境登楼,近日也要设宴,刘景浊当然要凑一凑这个热闹了。
只是,要吃席得随礼,刘景浊身上就坑来姚放牛的十枚泉儿,还要买酒呢,舍不得。
关键是没请柬,不能大大方方登山。
想来想去,娘亲不是说不必着急吗那就赶在过年回去就行了。
于是他穿上了一身粗布麻衣,到了绿湖山以东千里的一处散修聚集的江上渡口,一来是摆摊儿挣钱,二来是瞅瞅有没有要去绿湖山观礼的,凑个热闹,蹭一顿席吃。
也不晓得绿湖山做的买卖,得了什么好东西,那老婆子都能破境登楼,想来也是不一般。
此处渡口,其实极少停船,好在是水流平缓,近千船只在江面,每艘小船都是一处摊子,买东西的人划船过来,有瞧得上眼的,买就行了。
关键是这船必须得租,用自己的还不行,最次的船,就是寻常木舟,居然要花三百半两钱去租。
弄得刘景浊只想骂娘,这么做生意,会被打死的。
可没法子,也只好租了一艘最便宜的。
冷不丁就想起来了中土那座洗笔湖,那些个写不出东西的话本家,就会把自己关在船上,有小黑屋之称。
莫问春就是其中之一,每日硬憋六千字,有时候写完了不满意,还会撕了纸重新写。
租了船,卖什么
早知道就把那玉竹洲舵主的乾坤玉扣下了,失算啊!现在身上就只有那即饮山山主夫人的乾坤玉,还没打开看过呢。
此时一看,咦!这婆娘玩儿的花,这都是嘛呀朦胧台坐馆的姑娘估计都没这物件儿,这都要装进乾坤玉赶忙以剑气将其焚烧,免得以后不小心翻出来被人误会。
倒也瞧见了几件灵宝,品秩不高。
在这乾坤玉中,当然找不见任何与籴粜门有关的东西,想都没想过。
没法子,刘景浊只好自己动手,画了十几道符箓,都是中品灵符,里边儿掺杂了几张顶尖灵符,就看有没有眼力好的人了。
另外还放了些自拒妖岛带回来的物件儿,两枚寻常妖丹。
还是老规矩,立个牌子,上写一枚泉儿一张,概不讲价,非诚勿扰。
有点儿想念曹庋了,那小子要是在,一个时辰就全卖空了。
散修聚集之处,人流不少,不出三刻,已经有好几拨人来了,但一看那牌子,扭头儿就走。
走就算了,还得骂一句,这人穷疯了!
刘景浊无所谓,躺在棚子下方,翘着腿,等着就是了。
万一再碰上跟婆娑洲那位四皇子一样的人,不就赚翻了
做生意还是得学人家籴粜门,无女干不商,心得黑。
直到黄昏,颗粒无收。
租借船只的人都看不下去了,划船到刘景浊边上,看着那牌子,脸皮直抽抽。
「道友,做生意有个做生意的样儿行不行你要这样,不如去抢鱼雁楼,那样来钱更快。」
刘景浊淡淡然一句:「租船没给钱啊」
那人一愣,「倒是给了。」
刘景浊猛地起身,破口大骂:「那你管个屁的闲事这破船租我三百半两钱,你还有脸说我」
那人嘴角一抽,有些尴尬,倒是没多气。
做生意嘛!笑口常开,气不过也得背地里下手,哪儿有在江上发作的
「得!随你,饿死活该。」
直到后半夜,刘景浊都要睡着了,但一艘瞧着不便宜的船划了过来。船头坐着个十六七的姑娘,老远就瞧见刘景浊立的牌子,好奇无比,就来了。
刘景浊都听见船上有人劝:「小姐,咱们不缺钱,但咱们不是傻子啊!几张破符,一枚泉儿一张,还不讲价」
姑娘却笑着说道:「别人都吆喝着卖,就他不一样,我得瞧瞧。」
船上还有个拄着桃木拐杖的老妇人,刘景浊分明听见她说:「有几张品秩不错的神行符,应该不是一般的千里神行符,一枚泉儿是贵了,但要是讲讲价,全拿下了也不会亏。」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心说这又是哪儿的二世祖神鹿洲地界的宗门,自己大致都清楚,这出门带着个单花琉璃身与炼虚修士的,怕不是一般人吧
前头那姑娘也不俗,十六七岁,已经是黄庭境界了,怕是四十岁前有望结丹的。
好像这些年,天骄越来越多了,是因为天门将开的缘故吗
船靠了过来,前头一身青衣的姑娘手指着从即饮山得来的镜子,问道:「喂!这镜子怎么卖」
刘景浊起身摇了摇脖子,说道:「一枚泉儿,概不讲价。」
长得还挺好看,有点儿……
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人家说你喜欢少女,你还真这样啊这可是神鹿洲,不想活了吗
姑娘撇着嘴,肉嘟嘟的脸颊立即陷了下去,不笑都能有酒窝……
「你好好说啊!我不差钱的。」
刘景浊咧嘴一笑,「那就买嘛!千金难买你喜欢,既然喜欢,有什么好纠结的,人可不能委屈自己。」
姑娘想了想,哎,还真有道理啊!
她大手一挥,刘景浊心说这下有的赚了。结果纤细手臂被后方老妇人一把抓住。
老妇人无奈道:「小姐,怎么就给人说了两句,就要大手一挥了」
刘景浊笑盈盈一句:「你们商量,我眯一会儿,想好了喊我,不想买千万别喊我。」
中年人冷笑一声,「这年头,还真有这么做生意的人啊」
姑娘嘟着嘴,苦兮兮道:「那个,大哥哥,我是挺有钱的,真的有钱,但你不能拿我当傻子嘛!讲讲价行不行」
刘景浊一乐,抬手说道:「冲你这声大哥哥,五枚五铢钱拿走吧,打了对折了都。」
姑娘转头看向老妇人,后者满脸无奈,没好气道:「行行行,买吧买吧。」
可就在此时,又有个女子开口:「一枚泉儿,我买了。」
刘景浊猛地起来,「成交!」
青衣姑娘不乐意了,焦急道:「你怎么这样啊我们先说好的!」
刘景浊也不明白,破镜子,有什么好抢的
他想了想,叹息一声,开口道:「算了算了,你来得早,五枚五铢钱,赶紧拿走。」
青衣姑娘满脸笑意,都掏出来钱了,可另外一艘船上,那位一身锦衣的女子又说道:「五枚泉儿,卖我。」
青衣姑娘脸一下子黑了,转过头,沉声道:「二姐,你什么意思」
那女子笑道:「没什么意思,妹妹都要嫁人了,就省点儿钱吧。」
刘景浊一屁股坐下,好戏,慢慢看。
这又是哪个世家大族争风吃醋亲
姐吗亲姐哪儿有这样的
本以为会有一番争执,结果有一道剑光破空而来,落下二话不说就是一巴掌,将那锦衣女子扇飞了出去。
「谁准她嫁人了」
说完之后,御剑而来的女子照着刘景浊脸上甩来五枚泉儿,冷声道:「给我妹妹装起来!」
青衣姑娘灿烂一笑,「南枝姐姐,你怎么来了」
刘景浊笑呵呵捡钱,心说你龙丘南枝好大的威风。
不过还算是解气,那只船上同样有两位炼虚,大气都没敢出。
这可是神鹿洲,人家姓龙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