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上了防毒面具、穿上马衣的战马被强按着卧倒,不时挣扎着想要站起,主人不断摩挲鬃毛安抚,而趴在马两边的工兵们惴惴不安,他们耳边,就是山崩海啸的剧响。
大地在颤动,颤栗,在兽潮中保持安静的战马,在嚎叫,性子最野的那头跳起,在漫天乌云下狂奔,癫跳。
趴在地上的沈如松,头盔黏着毒血,在黯淡的视窗格栅里,他看着骑兵踉跄爬起,对抗疯了的战马,陈潇湘的嗓音是如此尖利。
“杀!了!它!”
时间忽然慢了,沈如松听到了自己的心脏,一次一次地泵动。他趴在地上,未融尽的雪,搅到了凝固的血渍,混成了团团血糊糊,他感受到大地在颤动,还有马蹄落地的土粒蹦起。不远处灰暗的人影,缓缓解下了枪,举臂、踏步、嘶喊,枪焰灿烂而又飞逝。
“砰!砰!砰!”
卡宾枪一发一发的射击,沈如松的心脏,一下一下地跳动,他看到了暗色的血泉喷飞,那头纯白又好像是纯黑的骏马轰然倒下,他的世界只剩下心跳声了。
沈如松深深埋下头颅,急促地呼吸着,嘴唇碰着冰冷的钢铁,手掌挠着雪地,试图想要扒出个缝来,逃进去,钻回家里,他立刻想到了母亲、妹妹,还有父亲的黑白照。
“嘶~嘶~”沈如松呼吸着,喘息着,紧闭着眼,死死捏着拳头。
遥远的呼喊,“班长!”、“班长!”“班长!”
“班长!!!”
沈如松惊醒过来,耳鸣声消褪了,他倏地转头看着旁边,是杨旗,这个小小的,只有十七岁的兵,在呼唤着他。
鼻涕眼泪还有血点,全挂在这个十七岁才刚成年的孩子脸上,杨旗手扶着面甲,在地动山摇的黑潮前,他无法再抑制自己的恐惧了,淌着泪水,睁大着眼睛,紧盯着最靠近他、也是最可靠的班长。
“班长?”
沈如松咽了口唾沫,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是什么语气,他拉开了面甲,内置的半罩式呼吸器遮住了他一半面容。
“没事的。”沈如松伸出大拇指,情感全都回暖到身上,不知哪来那么大力量,他控制住了眼角,比着拇指,指着天空,回答道:
“没事的,咱们没事的,会来救咱的。”
杨旗像是笑了笑,跟着比起拇指,不住点头,边拉下面甲,边喃喃道:“没事的……没事的……”
再没有战马嚎叫了,变成了与士兵们一样的沉重喘息。远处重地雷爆炸的回响冲击着耳膜,代表着畸形种黑潮已不足营地一公里,沈如松记得,他埋的最近的那颗雷,才离这里直线距离六七百米。
“不要出声!不要出声!!!”老兵们共同喊道,中间夹杂着几束女声,在暗鬼黑潮的密集节肢踏地声中,是如此清亮。
下一刻,没有声音了,只剩下潮水般汹涌律动的声音,沈如松的头盔压着手臂,他把眼睛埋进了黑暗里。也有人握着枪,抬头注视着围墙,等待着畸形种爬上,但究竟是跟随哪个条例,等待或是战斗,便不得而知了。
怀里似乎有微弱颤动,沈如松心脏抖了抖,他突然想起,是那只机械表!他翻过身,想翻出来,把那只跟随父亲战斗到牺牲的表握在掌心,赋予自己勇气。但穿着厚实的护甲,哪里摸的出来?
翻找着,摩索着,他看到了班组里的成员们,有几个在注视着他,注视着他们的班长。
对视着这些没有一个比他年龄更大的兄弟姐妹、战友袍泽,沈如松的心一下子不再躁动,他攥起拳头,轻轻砸地,比起拇指,狠狠上扬。
沈如松跟随起老兵,望着围墙,黑色天幕中,有赤练火蛇晃过,雷霆隆隆,海啸般戾狂的气息扑面而来,不过,军人不会因为一点风雨被打垮,所以沈如松仍注视着他的前方。
无人机盘旋在云层下,极幸运地没有被击落,乌云掩盖了它的踪迹,在源源不断地传回信息。画面里,是甲胄幽冥、吸收了所有光线的畸形种暗鬼,看去就是黑色的海啸席卷而过,却在一道无形界限外分流。
“起作用了……”技术兵握拳激动道。在暗鬼的嗅觉里,营地变成了一座岩山,里面栖息着八九头蜥龙。逃窜中的畸形种不会去招惹天敌,于是它们绕了个小圈奔走。
但纯黑色的兽潮吞没了光线,看不出流动的迹象,黑潮似乎永无止境,一点点淹过了棘兽尸骸,把每一片血色侵染完毕。
无人机挂载的热成像摄像头无法捕捉到黑潮,只能靠技术兵的肉眼去分辨,他不能说黑潮经过还是停留,他忧虑地望着乌云遮蔽的天,闻着布满了蜥龙血的空气,什么也判断不了。
但沈如松可以,他看到围墙,变成了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