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就各种诉说,当初分家多么不公平,分给她家园子里的树本来就比老二家的园子少了两棵,还不如老二园子里的树粗大,云云。
老二媳妇被骂得受不了,脑子一热,一时想不开跳了水库,好歹让人看见给捞了回来。
大嫂听说以后,不觉得内疚,反而自以为大获全胜,老二家这是怂了的表现。
眼看婆婆就要出院了,老大家两口子和老二一块儿去县医院。
路上大嫂又旧事重提,而且这回态度强硬。
明确把自己的想法告知他们兄弟俩,并告诫他们,你们什么话都不用说,老嫂比母,就让我来跟三瘸子说。
大哥“畏其唇吻”,诺诺不敢反驳。
老二因为老婆跳水库那事,投鼠忌器畏惧大嫂,再不敢撄其锋芒。
三瘸子听二哥把事一说,直接如五雷轰顶。
懵了!
他不是不孝,也不是不想伺候母亲。
真的!
如果有条件,如果有他自己说了算的家,能把母亲接到家里伺候着,母子也能朝夕见面。
那该是人生大圆满多么幸福的事!
没经历过这种事的人,可能很难理解子欲养而没条件,那种枉为人子的痛苦和对于床前尽孝的渴望。
可问题是,他表面上好像有个家,有家人,可人人知道那都是虚的。
就像租的一样,老婆孩子都不属于自己,没有产权的一个家啊!
当然,三瘸子知道老婆和儿女对自己都很好,也很亲。
可是毕竟自己的身份摆在那里,人家对自己好,自己就更要谦虚谨慎,兢兢业业。
而不是蹬鼻子上脸,向大仓娘她们提出完全挑战俗理的外行要求来。
自古以来,本来坐山招夫者本人就没有几个善终的,更没听说还有坐山招夫带上一个瘫痪老娘的!
但是,大嫂居然真的在病房里,给三瘸子摆出了一大串的理由。
最后结论就是先从三瘸子开始,从此以后三家轮着伺候婆婆。
并且大嫂还祭出一个强有力的杀手锏:
“你说咱娘今年都七十三了,俗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接自己去。
本来老年人到了七十三就是个坎儿,现在又摔断腿,能不能过去今年还不一定。”
病床上的她婆婆本来身体很好,摔断股骨头也仅仅是不能下床行走而已,其他一切很好。
但是大儿媳这番“能不能过去今年”的咒语,差点让婆婆一怒之下过去了。
大嫂继续对三瘸子说道:
“眼看着咱娘的生日就要到了,每年做寿的时候,都是俺跟你二哥一家一年轮着。
现在咱娘这样了,明年还能不能过个生日都不一定,怎么说,轮也轮得到你,接过去给咱娘做个七十三大寿吧?”
三瘸子本来在大嫂面前就抬不起头来,现在被大嫂前堵后截的一番话说得,根本就无从反驳。
感觉大嫂虽然无理反缠,但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至少有一点她说的很对,自己是母亲亲生亲养,从小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
坐山招夫走了,难道就不是亲儿子了,就没有父母,变成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了?
既然没法反驳,只能答应说回去商量商量。
那个家他说了不算,他是那个家里的第几把手,大事小情都要向一把手请示。
何况这么大的事情!
往回走的一路之上,三瘸子感觉要为难死了。
甚至轻生的念头都一闪而过。
因为他感觉这是个无解的难题。
大嫂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她又没说不养母亲,她只是想让三瘸子给亲生母亲做一回寿而已。
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但是,他回去怎么跟仓他娘说啊?
自古没有这个先例啊!
哪有父母去嫁出去的儿女家里做寿的?
嫁出去的儿女是泼出去的水,当初你泼出去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没指望这碗水刮风下雨。
后来他就想,实在不行,也不把这事跟大仓娘说了。
自己主动投降,主动要求离开这个家,回老家伺候母亲算了。
可是,他又怎么舍得啊?
他都把这个家当成他的命了。
能说离开就离开吗?
离开以后,那不把自己的命也抽走了!
所以说,本来他就抱着一肚子风声鹤唳的纠结,没想到一到家就看到门上换了锁。
正好跟他的心思对上号了。
由不得他不认为仓他娘这是要把他休了!
好在邻家那个侄媳妇及时把这些天发生的事跟他说了。
这才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可是,那个无解的难题还是依然存在啊。
怎么办啊?
主动投降,自己离开这个家?
还是跟大仓娘说出来啊?
哪个选择他都做不到啊!
去“爹”那里拿到钥匙,回到家,看看家里的一草一木。
摸摸锅台上的勺子都亲到骨头里,难分难舍。
他怎么舍得当成生命一般重要的,这么一大家子亲人啊!
怎么办?
没法办!
没法解决!
人生为什么这么难!
难得人死都死不起!
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过,突然就“嗷”的一声哭起来。
生怕让左邻右舍听到,扯过一块毛巾堵住嘴,又用被子把自己蒙起来,鸵鸟般管头不顾腚的嚎啕大哭起来。
他爹进来突然戳他屁股,差点把他吓晕过去。
原原本本把事情的前前后后都跟“爹”倾诉了出来。
当然,他绝对不会跟“爹”说出自己刚回来的时候,看到家里换了锁,就立马以为大仓娘要把自己扫地出门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