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他妈聊了!”河对岸的方东青怒不可遏,“要死人了!要不然给你们抓两把瓜子,你们在这俩人的坟头上慢慢唠吧!”</p>
裴雨颂揉了下脸,似乎被方东青的唾沫淋了一头一脸。</p>
一群搜救队员用担架和绳索把昏迷的檀真和裴雪听运了过去,司南和方东青留下来处理后续保密工作。</p>
裴雨颂冷着脸在裴雪听的颈部试探了一下动脉,确认还在跳动之后,嫌弃地用消毒湿巾擦了擦手。他纡尊降贵地扫了后头的檀真一眼,不屑地挪开了目光,更加确认了刚刚那一幕是个事故。</p>
毕竟裴雪听从小就叛逆,看上去这么软绵绵的男人镇不住她。她身边所有会显露弱势的男性最后都沦为了她的儿子和小弟,比如司南和方东青。</p>
不过这俩不是人。裴雨颂还是严谨地决定保留意见。</p>
——</p>
细长单薄的苹果皮在阳光下几乎透明,丝滑地从果肉上剥落,一点也没断。</p>
裴雪听一睁眼,就看见一只戴着劳力士绿水鬼的手在削苹果,并且丧心病狂地把苹果切块插上牙签,送进了他自己的嘴里。</p>
“要不是跟你一个妈,我现在就要问候你的母亲了。”裴雪听的意识回笼,瞪了床边的人一眼,“你非要在我床头削苹果吗?你怎么不挑午夜十二点再来削?”</p>
“要不是跟你一个妈,谁要给飞机转高铁跑过来给你付医药费。”裴雨颂慢条斯理地说,“小崽子别得寸进尺。”</p>
裴雪听跟她亲哥站在一起,只要不开口,谁都看不出这俩人用的是同一个基因组。裴雨颂有轻微的洁癖,不管什么情况都会把自己打理得井井有条,随时能出席典礼。</p>
而裴雪听会在街头卫生条件可疑的小吃摊上买煎饼,头发随便伸手一抓就出门上班。</p>
“你知道有个东西叫微信转账吗?”裴雪听有气无力地说。</p>
“看在跟你共用过一个子宫的份上,我才来看看你的。”裴雨颂虚虚地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别不知好歹。”</p>
裴雪听偏过头翻了个白眼。</p>
“你送到医院抢救了一晚,心跳、血压快把人家机器都整炸了,内脏还有不明原因出血。”</p>
裴雨颂的指节在床头柜上的病历单上敲着,“我就奇了怪了裴雪听,你小时候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有为人民群众奋不顾身的觉悟?我见过小白杨长歪的,可没见过歪脖子树长直溜的。陆吾给你下蛊了吧?”</p>
仔细看的话,裴雨颂的眼睛里是有血丝的,衬衫也是皱的。但他神色淡定,人模人样的,完全看不出那天晚上在医院急诊科要崩溃的样子。</p>
抢救那天晚上,医院保安盯了裴雨颂全程,生怕这人医闹。</p>
裴雪听挣扎着要坐起来,把自己折腾得龇牙咧嘴的,“看不出来那是你眼拙,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拯救世界。”</p>
裴雨颂冷眼看着她自己蹭着床头坐起来,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你小时候的梦想不是啃老吗?”</p>
“低俗。”裴雪听唾弃道,伸手去薅他手上的苹果吃,又问,“其他人呢?”</p>
裴雨颂转过头去,深呼吸三次才压住了怒火,“如果你问的是那个小白脸,他一出抢救室就被送进了ICU,然后被你们特调局的领导办理转院带走了。”</p>
病房外,抱着保温饭盒的宋小明和司南面面相觑。</p>
司南是来看裴雪听醒没醒的,殷家村的善后工作还需要收尾,信息科得和他们交接。宋小明是来送饭的,裴雨颂使唤起他来非常得心应手,这两天宋小明已经有种自己跳槽了的错觉。</p>
宋小明小声说:“那天裴科的哥哥来的时候,我以为他是混黑社会的。”</p>
司南更小声地回答:“瞎说什么呢?人家是霸道总裁。”</p>
病房门被人“呼啦”一下从里面拉开,裴雪听按着手背上的针眼,低下眼睛扫视这保持着土拨鼠姿势的两人。</p>
“裴科,你的饭。”宋小明把保温盒高举过头顶,跟献圣旨似的。</p>
裴雪听一边拉上外套拉链,一手抄过饭盒,还抽空吩咐道,“司南去拿檀真的病历,等会儿发我手机上。宋小明跟我去一趟林家。”</p>
姑苏林家,是现存的四大天师世家之一,以家族传承的“拘灵手”和低调谦逊的作风在天师中颇负盛名。</p>
特调局成立之初曾经尝试收编这些家族,但大部分以失败告终。只有少部分家族表示愿意让家族子弟替特调局效力,林家就是其中之一。</p>
裴雨颂能那么快地联系人打破殷庄对山路的封锁,也是借了林家的势。</p>
林家现任家主林赫,如今已经一百来岁。</p>
裴雪听跟着保姆的步伐,绕过花木葱茏的前庭,来到了温暖的玻璃花房。</p>
银灰色毛发的老猫掀起一边眼皮看了她一眼,又打着呼噜闭上了眼睛,享受着主人的抚摸。花房里都是些娇贵的兰花、海棠和蔷薇,簇拥着最中间休憩的那个人。</p>
老人躺在摇椅里,身上盖着薄毯。他头发银白,饱受岁月雕凿的脸上依稀可见当年的风华。</p>
“裴科长,初次见面。”林赫低声说,“我最近身体不好,就不给您倒茶了,您自便吧。”</p>
“您这是折煞我了。”裴雪听规规矩矩地说,在他面前坐下。</p>
“我在分部借阅了此次事件的报告,裴科长年少英才,不知道此次造访有什么事?”</p>
裴雪听斟酌了一下字句,缓缓开口,“您还记得林仪吗?”</p>
林赫搭在摇椅上的手猛然收紧,睁开眼睛看着她,“你说……林仪?”</p>
“他是您的弟弟吧?”裴雪听说,“我在殷家村山神庙遇见了他的魂魄,他帮了我很大的忙。我这次来是送回他的骸骨,还有他留给您的一句话。”</p>
裴雪听略去了具体的过程,只说林仪发现了打生桩的事,因而在山神庙遭殷贽毒手。至于他死相如何,被困三寸之地,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七十年又如何,她一概没提。</p>
林赫沉默地听着,忽然说:“这是他建的玻璃花房。”</p>
裴雪听反应过来,林赫说的“他”是林仪。</p>
“他从小就是个贴心的孩子,同理心很强,路边遇到小猫小狗都想抱回家养。”林赫有些出神,“他生来八字就轻,出去一趟就要撞到不干净的东西,回来攥着我的袖子哭。”</p>
林仪善良又胆怯,他是怎么鼓起勇气一个人上山的呢?</p>
枪口抵着他的太阳穴的时候,他害怕吗?后悔吗?</p>
“那年他从海外回来,修了这个玻璃花房。我喜欢养花,但总是养不好,他就在这里替我摆弄。”林赫低笑了一声,“送他去海外读书,却读成了一个花匠。倘若他能做一辈子花匠……也很好。”</p>
林仪了无音讯后,玻璃花房就荒芜了下来。林赫疯了一样地寻找他的下落,直到某天,林仪的命灯熄灭。林赫反而平静下来了,他接手了花房,没有让任何一株林仪种下的花枯死。</p>
裴雪听哑口无言。</p>
“谢谢裴科长送他回家。”林赫看着裴雪听,说,“有什么我能帮裴小姐的吗?无论私事还是公事,林家予取予求。”</p>
裴雪听犹豫了一下,说:“您知道‘大徵末代的祸国天师’或者说‘提灯天师’吗?”</p>
林赫想了想,说:“林家有家藏典籍,我未曾翻阅。等我找人调查后再知会您。”</p>
“多谢。”裴雪听点点头,起身准备离去,“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殷家的落败和林家有关系吗?”</p>
殷家和林家的争端爆发在七十年前,当时特调局尚未成立,就算发生了什么,也不在她的管辖范围内。</p>
裴雪听是为了自己的好奇心,她不信林赫毫无察觉,不信他什么都没做。林家的搜救队在殷庄徘徊多年,苦寻迷雾中的道路而不得。</p>
他一定知道林仪就在那里,只是不得法门,无从进入。</p>
林赫忽然笑了起来,他怀里的老猫跳到花房的天窗下,那里放着一个博古架,上头摆了个盒子。正午炽烈的阳光落在盒子上,晒得盒子的颜色都有些变质。</p>
“你想问殷贽么?”林赫的眼中涌动着仇恨,他指着博古架道,“他就在那里。”</p>
老猫一爪子掀翻了盒子,里头滚出来几根白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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