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平安沉默了一会儿,说:“算是吧。”</p>
什么叫算是?林仪心里的疑惑并没有解开,但是也没有再追问下去,毕竟生死都是大事,他不好揭别人的伤疤。</p>
林仪低着头把歌词抄了一遍,看着桥下翻涌的河水发呆。</p>
良久,殷平安说:“快到十五了,你早些走吧!”</p>
“十五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林仪好奇地问。</p>
“跟你没有关系。”殷平安生硬地说,“但是十五之前如果你不走,就再也出不去了。”</p>
林仪打了个寒战,他知道有的偏远地区有各种奇怪的习俗。他在家里是喝米汤都要人煨热的少爷,自己一个人跑到这里来,跟把脑袋别裤腰带上到处逛也差不多了。</p>
他下了决心,在村长那里录了族谱和村志就走。</p>
村长是个笑容和善的老人,也算是村子里比较不排外的,听了他的来意,便爽快地回屋子里找村志给他。</p>
林仪的目光在屋子里到处乱转,忽然停在了一张照片上。</p>
那时候照相才普及没多久,还算是比较奢侈的消遣。林仪心生疑窦,靠近了去看那张照片,一身冷汗霎时涌了出来。</p>
照片正中间和村长站在一起的人,赫然就是西装革履的殷贽!而前排那十几个小萝卜头里,有一个正是小乞丐。</p>
“林公子,你在看什么?”村长的声音响了起来。</p>
林仪眼神慌乱。</p>
没等他回答,村长就了然了,“哦,是那张照片。你认识照片上的人?我看林公子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莫非你在看他吗?”</p>
村长枯枝般的手指点在殷贽的脸上。</p>
“你认识他。”</p>
这是个陈述句。</p>
再醒来,他被五花大绑,扔在山神庙里。</p>
林仪滚了一身的尘土,手脚被绳索绑得失去知觉。他勉力仰起头,看向站在他身边的人。</p>
殷贽手里攥着一本册子。那是他为殷家村早夭孩童造的册子,上头记录了他们的姓名和生辰八字。早夭的孩子一般是先天不足,林仪本想把册子带回家,让兄长为他们超度。</p>
殷贽的笑容愤怒而狰狞,他蹲下来用册子拍着林仪的脸,“林二公子,好久不见。你姑苏城里的兄长可是想你想得快害病了,你也不知道回去看一看,怎么到这深山老林里来了呢?”</p>
“你想杀我?”林仪瞪着他,“我大哥不会放过你的。”</p>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殷贽眼神轻蔑,“这是我家。只要我想,你就是在这里化成一堆白骨了,也不会有人知道的。你手眼通天的大哥又要上哪里找你?”</p>
林仪知道自己今天是必死无疑了,但真相近在咫尺,他就算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p>
“那些孩子死在你手上。”林仪直视他的眼睛,“为什么?你们是宗族血亲!”</p>
“对啊,我们是一家人。”殷贽大笑起来,“你看见村口那座桥了吗?为了能走出去,我们的家人用身体撑起了那座桥,否则你以为它凭什么历经百年不倒呢?现在为了殷家兴隆昌盛,轮到其他人做出牺牲了对不对?”</p>
桥。</p>
林仪瞳孔骤缩。</p>
他想起了佚失在漫长时间里的最野蛮血腥的邪门歪道之一。如果一条河上的桥反复倒塌,那么就用生辰八字合适的孩子埋进桥墩里,而孩子必须是活着的,俗称打生桩。</p>
这种方法从前为残暴的封建统治者所热衷,但林仪从来没有亲眼见过。</p>
那些或含蓄或露骨的字句此刻冲进他的脑海,血腥气张牙舞爪、扑面而来,他几乎要吐出来。</p>
“你用那些孩子打生桩。”林仪吞咽着口水,不敢置信,“你低价收购那些有问题的地皮,然后打生桩改风水,把生意做大。”</p>
“真聪明。”殷贽用枪托敲着他的头,“可惜这么聪明的脑袋,很快就要开花了。”</p>
——</p>
“他杀了我,将我曝尸三日,我的魂魄却没有散。我走不出这里。”林仪伸出手,任由月光穿透自己的身体,“慢慢的,这里变得越来越诡异。”</p>
殷平安提醒他在十五之前离开,是因为殷贽的人会在十五往山里送一些物资,或者挑人出去。殷贽不允许任何生人出现在殷家村,其他人留下林仪,只是委婉地困住他的手段,而殷平安还天真地认为他可以离开。</p>
林仪死后,殷家村在某个无星无月的夜晚,被浓密得火光都无法穿透的雾气包围。</p>
殷家村人为了走出深山修建的桥梁,不再供他们行走。</p>
殷贽的人进不来,别人也进不来,他也乐得甩掉了这个麻烦。</p>
而其他人在一日复一日的暗无天日中,逐渐沦为了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p>
而林仪只能看着一个又一个误入这里的天师,被山神庙里诞生的邪神吸干血肉。</p>
无一幸免。</p>
“裴小姐,我想提醒你一点。”林仪郑重地说,“如果这么多年过去,殷贽没有遭到报应的话,殷家的人应该始终在留意进出这里的人。”</p>
裴雪听眉梢一挑,“你的意思是,虽然山神没了,但我们仍然不安全?”</p>
“这世上最可怕的,从来不是鬼神。”林仪平静地说。</p>
裴雪听伸出一根手指上上下下地扫了他一遍,一言难尽道,“你都这样了,还操这么多心呢?”</p>
要是林仪没有那么多负罪感,他根本不至于在这深山老林里做几十年望穿秋水的“聂小倩”。</p>
林仪挠着后脑勺,低头笑了一下,有些困窘地说:“我哥说我一身毛病,就这个毛病最大,迟早害死我……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一语成谶了吧。但就是改不掉,死了也改不掉。”</p>
这回裴雪听贫嘴贫不下去了,她沉默半晌,伸出手去虚虚地拍了一下林仪的肩膀,“你哥嘴也太欠了。我收回我刚刚的话,这怎么都不能算是你的错。该下地狱的人,一个都不会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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