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真状似无意地问:“他人呢?”</p>
“特调局头号在逃通缉犯,不知道在哪。”裴雪听把他的手搓热了,像爷爷拍孙子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走了,出去看看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p>
即便已经是白天,林子里的雾还是没有散。</p>
村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无论是人声还是家禽家畜的声音一概没有。年代久远的土墙瓦房分布得很散,空气里混杂着潮湿的土腥味和来源不明的霉味。裴雪听走到桥头,看见了那个守桥的男人。</p>
他像根棒槌似的杵在那里,手上倒是换了一把锄头,一点余光都没分给两个游手好闲的人。</p>
裴雪听手欠地扯了一团杂草去砸他的肩膀,终于换得他瞟自己一眼。</p>
“都是一家人,放个行?”裴雪听说。</p>
“不能出去,”男人平静地说,“没有人能出去。我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就是要永远在一起。”</p>
“一家人”对殷家村来说好像是个意义不明的密码,裴雪听也还摸不明白这个密码的具体作用。但在这里,好像没有什么是一句“都是一家人”忽悠不过去的。</p>
檀真旁若无人地开了口,“是活死人。”</p>
裴雪听瞳孔微震,转过去看着他。</p>
这个猜测她也不是没有,但委实太骇人听闻了。</p>
从字面意思上理解,活死人就是半死不活的人。跟植物人那种生理意义上的半死不活不同,活死人仍然保留着活人的呼吸和心跳,但他们的行动、反应已经和活人完全不一样了。</p>
现代文明社会,活死人的罕见程度和现代化城市里东北虎有的一比。这么大规模地炼制活死人,等同于在陆吾脸上踩来踩去,一边踩一边笑骂“你小子几十年白干了”。</p>
“不对啊。”裴雪听忽然反应过来,“这里的人看上去起码是二十年前的人,谁在那个时候炼出这么一大批活死人,还不出去给陆吾添堵?藏在这里有什么用,展览也不能卖门票啊!”</p>
坏人做坏事也是有成本的,把一整个村子的人炼成活尸,却偷偷摸摸地藏在这里不让进也不让出,这不符合坏人的行为准则。</p>
“如果幕后黑手只是想单纯地折磨这个村子里的人呢?”檀真提供了新的思路,“也许在他看来,让这些痛痛快快地死了是便宜他们。”</p>
裴雪听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特调局的通缉名单,摇摇头,“有这么大的本事炼这么多活尸,却只是为了折磨一群普通人。我不认识这么小肚鸡肠的大变态。”</p>
两个人大声密谋,压根不把守桥的男人当人。男人听见了也不往脑子里去,跟块石头一样风雨无阻地站在那里。</p>
裴雪听突然想到了什么,“如果村民是因为变成了活死人,没有想过要出去,那毕方是为什么出不去?”</p>
毕方跟司南那个网瘾少年不同,能自己单独出任务,他是有两把刷子在身上的。如果他连这些村民都摆脱不了,那他可以直接卷铺盖从行动科滚蛋了。</p>
檀真沉吟片刻,目光落在那座石桥上。</p>
这是殷家村和外界唯一的通路。</p>
裴雪听显然也想到了,她从身上摸了一张卫生纸,折成一只小青蛙,点了它一下。小青蛙在地上蹦蹦跳跳地往桥头走,守桥人眼神冷漠地看着那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假青蛙。</p>
青蛙往上一蹦,下一刻就要跳到石桥上。重力像是突然眷顾了它,啪的一声把它死死摁在了石桥上。桥下密密麻麻的手又爬了出来,伴随着孩童的笑声,把石桥摇得天翻地覆。</p>
卫生纸青蛙的身体一点点被鬼手撕裂了。</p>
裴雪听猛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桥上那些苍白浮肿的鬼手看得她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p>
檀真按住了想要伸出的手,突然警觉地抬头。</p>
屋舍里有村民阴恻恻地探出头来询问:“有人想逃出去吗?”</p>
檀真神色平静,“没有。都是一家人,谁会想着要逃出去呢?”</p>
这句话像是搔到了村民的痒处,他们满意地点点头,又回到了院子里。檀真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那些村民,他们有的动作迟缓地锄地,有的在翻晒架子上的蔬菜——即便蔬菜已经枯死,这里也没有太阳。</p>
“他们是不需要吃饭的,”裴雪听低声说,“所以自然也不需要种地。村民维持着这些‘正常’的行动轨迹,是背后的人想让他们以为自己还活着。”</p>
——</p>
回到殷梅的家,她对两个人去了哪里毫不关心,甚至都没有转过来看他们一眼。</p>
裴雪听神情恹恹的,从背包里翻了两盒自热米饭出来。檀真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半截蜡烛,捏了个符点着了。</p>
塑料盒子里,自热米饭的水咕噜噜地翻腾着。裴雪听抱着自己的膝盖缩在床上,烛光把她长长的睫毛阴影投在眼下,像是两痕浓重的墨色。</p>
“生而开天眼的孩子都过得很辛苦。”檀真忽然说。</p>
裴雪听抬头静静地看着他,檀真头一次回避她的目光。檀真的眼里映着淡淡的烛火,这一瞬间裴雪听忽然觉得他离自己很远。裴雪听第一次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祸国天师身上的诡谲和神秘。</p>
“因为太早看见了世界的真相,别人又不能理解他,所以往往会被认为是疯子。而他们身上复杂的因果,往往也注定了,他们将终生游走在正常人庸碌的幸福之外。”</p>
裴雪听试图打破这正儿八经的氛围,干笑了一声说:“特调局这种岗位,也就是为我这种人准备的,一个萝卜一个坑,竞争力那么小,别人羡慕还来不及……”</p>
檀真没有接她的话,只是转头看向了灰扑扑的墙壁。</p>
这么多年,你是不是也过得很辛苦?</p>
他在心里轻声问。</p>
总是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明明和哥哥感情那么好却要分开住,随时随地准备去收拾某个非人物种闯的祸。</p>
“你好像很感同身受似的。”裴雪听好奇地看着他,“你也是生而天眼的人吗?”</p>
“是啊,”檀真心不在焉地回答,“不过现在我的天眼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可能是过了保质期吧?”</p>
裴雪听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你现在已经学会现代人的冷幽默了,很不错。相信不久以后你就能独立行走,不需要我这个冒牌监护人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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