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筒那边是柏昀生轻微的呼吸声。顾云锦斟酌着词语，半天才说：“昀生啊……”</p>
“云锦，你不是不知道，”柏昀生的声音透着心灰意冷，“我运气一直不好，所以什么也不敢错过。”</p>
这句话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了。</p>
03.</p>
邵雪从试衣间走出来，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气。</p>
鞋跟太高，让她一摇一晃的。紫色长裙坠到小腿，肩颈露出大片皮肤。郑素年让她晃了半分钟，就拿件外套把她上半身罩住了。</p>
柏昀生还在思考。</p>
“行不行啊，”郑素年有点烦了，“试了几件了，我觉得都挺好看。”</p>
“这个太露了。”柏昀生说。</p>
郑素年把邵雪推回试衣间，然后把她穿来的卫衣牛仔裤扔了进去。</p>
“那就倒数第三件。”</p>
“可以，”柏昀生点了点头，朝痴痴看着他的销售挥了挥手，“包那条蓝的。”</p>
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急忙去库房给他找新的。两个大男人坐百无聊赖地坐在坐垫上等邵雪换好衣服。</p>
“她一米七是吧？”柏昀生又确认一遍。</p>
“是，一米七，一百一，比你家顾云锦高两厘米重五斤。”</p>
试衣间传来一声尖叫：“一百零八点八！”</p>
“行，差不多，”柏昀生不为所动，“那她穿这件也错不了。”</p>
老祖宗创造词语的智慧是无穷的。比如峰回路转，再比如破釜沉舟。</p>
褚师父那边说不通，老师打电话催了又催。柏昀生斟酌着词语和老师周旋，忽的被一句“破旧立新”逼得有了灵感。</p>
他给顾云锦打电话：“你把你以前设计的旗袍款式都发给我。”</p>
顾云锦那时已经做出了些名堂了。褚师父的亲传弟子已经是张金字招牌，她又格外的有灵性。苏州的年轻人都知道有这么个女裁缝，旗袍设计的款式新潮，既继承了传统旗袍的典雅，又在花色剪裁上对应年轻人的审美。这世上有无数规矩，有人擅破，有人擅立。顾云锦生有反骨，显然是前一种。</p>
两个人一夜没睡，赶了个作品集交给了品牌方，没想到正对了负责人的胃口。新方案一层层递交上去，在四月中旬下了最后决定。</p>
起用新人，顾云锦。</p>
噱头还是要有的。柏昀生说褚占生年龄大了没有精力，愿意指导自己亲传的弟子来替品牌做设计。他拿准了老人念着这层师徒情分不会对外撕破脸皮，把一切安排妥当后，接顾云锦过来签一个字。</p>
火车下午到，他上午约了邵雪郑素年去给她买衣服。三个小时后，顾云锦在宾馆换好了衣服给他看，裙角飘飘，漂亮的他呼吸一滞。</p>
“很贵吧？”她问。</p>
“还好，”柏昀生笑笑，“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p>
另一边，邵雪刚偷偷看了一眼秦思慕给她发的短信。</p>
“你真不去？”郑素年有点失望。</p>
邵雪东张西望，就是不看他的眼睛：“我作业真还没做完呢。”</p>
“大学哪那么多作业啊？”郑素年虽是发牢骚，可心里也知道自己这样挺没劲的，“可惜我票都买好了。”</p>
《大灌篮》，二月份就上的电影，折腾到现在几乎已经没了排片。邵雪刚上大学什么都新鲜，样样活动都参加，一直拖着没和素年去看。这次好不容易答应帮柏昀生给顾云锦试衣服，出了商场就又要回学校。</p>
“这次不去可就真下映了啊。”郑素年云淡风轻惯了，难得这么沮丧。一边沮丧一边琢磨，怎么人家顾云锦就这么粘柏昀生，邵雪自打上了大学都不爱找她了呢？</p>
“真有作业，还有学生会的事，”邵雪说得真像那么回事似的，“你都不知道我最近多忙。”</p>
“那行吧，”他把电影票随手扔进垃圾桶，“你回去吧，我送你。”</p>
“不用不用，”邵雪急忙摆手，“我这坐公交顺路，你回学校吧。”</p>
郑素年“哦”了一声，恹恹回头去坐车了。</p>
身后的邵雪长舒了口气。</p>
她站在人行道上挥了挥手，一辆出租车便停到了面前。邵雪坐进副驾驶，拿出手机给司机师傅看了个地址：</p>
“去这。”</p>
发件人是秦思慕，长长的定语之后，是个美容会所。</p>
……</p>
秦思慕靠在沙发上，半眯着眼，手里的果茶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香甜。有个女孩走到她面前轻声问：“秦小姐，您朋友什么时间到？”</p>
她看了眼手机：“马上。”</p>
对方点点头：“好，那我们就给您准备了？”</p>
她“嗯”了一声，用吸管吸了一大口果茶。</p>
玻璃门前的风铃“叮叮当当”的响了一阵，一个男生带着个女生走了进来。男生个子很高，器宇轩昂地往门前一站，就引来了无数目光。</p>
她秦思慕是什么人？从八岁就看父母在酒桌上谈生意，早早就学会辨别人们虚伪的笑脸。进来的男人薄唇，冷脸，一看就不是什么简单货色。</p>
不过他对身旁的女孩倒是照顾的周到，一颦一笑都是发自肺腑。那女孩穿着条价格不菲的长裙，偏偏素着脸。长发及腰，温驯得像只兔子。</p>
男生低声问了前台几句话，便把身旁的姑娘送进了一个单间。</p>
“做完头发化个妆，弄的好看点，”他给自己点了支烟，坐到了秦思慕对面，“我们晚上要见重要的人。”</p>
“昀生，你跟我一起进去吧。”女孩回头喊他。</p>
“你先做着，”他柔声说，“我抽完这支烟就进去。”</p>
秦思慕正脑补着二十万字言情小说呢，邵雪那边电话就来了。隔着无线电波，秦思慕竟然感觉到她那边被太阳晒得燥热：“思慕姐，你说的会所哪呢？我找不着。”</p>
“我去接你。”她站起身匆匆跑了出去。对面的男生打量了她一眼，又把目光收了回来。</p>
再回来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p>
前台核对了一下秦思慕的会员卡：“您这张卡办卡日期到今天正好是一周年，可以带一位朋友享受全套免费护理。”</p>
“我知道，”秦思慕拍了拍邵雪，“就是她，我俩一起。”</p>
“好，您跟我这边走。”</p>
她们先去更衣室换了身衣服。秦思慕熟门熟路地走进了包厢，邵雪还在走廊上研究壁画。她看得太入神，没注意到柏昀生从对面走了出来。</p>
他辨认了一会，刚想和邵雪打招呼，对方却在包间里女生“邵雪进来”的呼唤下迅速消失在他眼前。</p>
柏昀生心情复杂的给手机开锁：“你不是说带邵雪去看电影吗？”</p>
一分钟后，郑素年回了短信：“她说作业太多写不完。”</p>
柏昀生看热闹不嫌事大：“我在美容会所看见她了。”</p>
郑素年：“看错了吧，她回学校了。”</p>
柏昀生不折不挠：“没错，还有人叫她的名。我带云锦来做头发，正好碰见她了。”</p>
对面明显沉默了。</p>
他一根烟都抽完了，郑素年终于回了他一个字：“靠。”</p>
始作俑者哼着小曲把手机揣回了怀里。他早就看出这俩人之间不清不楚的，以他的感情经验来判断，有时候矛盾是才是关系发展的催化剂……</p>
邵雪正趴着和秦思慕享受按摩呢，手机突然震了一下。一种属于动物对于即将来临的危险的本能让邵雪选择了暂停了享受，打开收件箱。</p>
隔着屏幕她都能感受到郑素年语气里强烈的嘲讽：“你还真挺忙的。”</p>
邵雪做贼心虚，只回了一个字：“啊？”</p>
秦思慕听到那边的按键声忍不住睁眼看她。短信提示音响了三次，邵雪一脸惊恐地望向秦思慕：“素年哥怎么知道我在这啊？”</p>
她脸上还抹着乳白色的乳液，眼睛瞪得大而无神，让秦思慕忍不住打了个哆嗦。</p>
“我没告诉他啊，我都没他电话。”</p>
邵雪示意按摩师暂停一下，迅速爬起来给郑素年打过去电话。</p>
对方接了，语气没什么起伏：“怎么了？”</p>
邵雪自知事情已经败露也没再掩饰：“素年哥，我错了……”</p>
“哦。”</p>
“你，你听我解释一下……”</p>
“哦？”</p>
“就是，是思慕姐那个会员卡正好今天可以免费做护理。一千八百八十八的护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p>
“秦思慕比我还重要？”</p>
邵雪被噎住了。</p>
“也是，做护理比跟我看电影重要多了。”</p>
“咔”。</p>
挂了。</p>
邵雪锲而不舍，再接再厉。</p>
“你还干什么？做你的护理啊。”</p>
“我不做了，”邵雪急得语无伦次，“那电影开始没有？我跟你去看行不？”</p>
“不用，我自己看就行。”</p>
“我想跟你去看嘛！”</p>
“你不刚开始做吗？”</p>
“我不做了，我洗个脸就过去找你。”</p>
郑素年难得这么别扭，大老爷们生起气来跟个女生似的：“那你刚才那么坚决地拒绝我？”</p>
沉默。</p>
郑素年：“我以为你多紧张，费了半天劲才说服自己理解你。你倒好，转脸就去和秦思慕做护理去了。”</p>
沉默。</p>
郑素年：“我觉得我自己特别可怜……”</p>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p>
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灭亡。邵雪一拍大腿，揭竿而起：“素年哥，做护理需要心情愉快肌肉放松，你现在不高兴我就放松不了，到时候吸收进去的都是毒素。你看你不让我现在去找你，我护理也白做，你也不高兴，电影也看不了，竹篮打水一场空。”</p>
秦思慕和按摩师被她严密的逻辑震惊了。</p>
邵雪：“你就让我去找你吧！”</p>
她都这个态度了，郑素年再纠缠就有点过分了。他草草报了个地址，然后挂了电话。</p>
眼看着邵雪手脚麻利的洗脸换衣服穿鞋，秦思慕抹着一脸乳液，完全丧失了阻止的能力：“慢点走，别摔着……”</p>
人去楼空，包间内瞬间只剩下两个按摩师和目瞪口呆的秦思慕。给邵雪做护理的阿姨收拾起工具包，一边收拾一边哼唱起来：</p>
“如果这都不算爱……”</p>
秦思慕倒回床上：“姐，给我多抹点，我单身了二十年，今天第一次感觉自己受到了攻击。”</p>
与此同时，听到走廊上一片嘈杂的柏昀生探出头去，看见一个仓皇离去的背影。</p>
他坐回靠椅，脸上浮现出一副慈祥的微笑。顾云锦透过镜子看着自己男朋友，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p>
邵雪发现，男生一矫情起来，女生根本不是对手。</p>
她到的时候电影已经播了一半。陈楚河摆着一张酷脸，冷冷地对女主角说：“你很好，是我不好。我心里面已经不可能再有另外一个人。”</p>
邵雪：“素年哥……”</p>
郑素年吞了口可乐，一把把她摁到椅子上。她捏了捏自己手里刚补的电影票，觉得这一切真是自作自受。</p>
她噤了声，安安静静地看向屏幕。</p>
周杰伦顶着锅盖头坐到了女主角身边：“不要哭了。”</p>
蔡卓妍：“不要理我啦！”</p>
周杰伦：“怎么可以不理你啊？”</p>
蔡卓妍：“我是不是很讨人厌?”</p>
周杰伦:“不会啊，你活泼大方，你就是……”</p>
蔡卓妍：“什么？”</p>
屏幕里的男女主角你侬我侬，屏幕外的郑素年脸冷成万古寒冰。</p>
周杰伦：“因为我从小就喜欢吃冰淇淋，但是每次都吃不到，所以为了冰淇淋，我可以拼了命。你就像冰淇淋一样。”</p>
郑素年终于出声了：“我要不是请你，打死也不看这种电影……”</p>
他们学美术的看的东西冷门又小众，邵雪忍不住为自己偶像辩解：“多……多浪漫啊！”</p>
郑素年冷哼一声：“你先弄清楚，你以为这是来看电影的吗？”</p>
邵雪立刻低头认怂：“不，这是来给您赔礼道歉的。”</p>
好不容易忍到电影结束，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电影院。邵雪素年哥长素年哥短，凑在他身边格外狗腿。</p>
说了半天也不见他有回应，邵雪垂头丧气：“那你让我怎么办嘛！”</p>
郑素年刚插着兜晃悠到一家冷饮店门前，回过头，看见她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p>
“你还有理了？”</p>
邵雪不说话，眼睛盯着自己鞋尖越琢磨越委屈。那么贵的美容护理啊……</p>
“邵雪，”郑素年叫她，“你吃冰激凌吗？”</p>
原地复活。</p>
“吃！”</p>
看着她兴致勃勃冲到台前挑口味的背影，郑素年无奈地摇了摇头。</p>
他这是摊上了个什么啊。</p>
看电影的地方离故宫不远，两个人吃完冷饮便想坐车回去看看。搬家以后都很久没来了，护城河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几只鸭子。故宫角楼外面站了一排摄影师，柳树抽条，城市一片生机盎然。</p>
邵雪趴在护城河的栏杆上，朝着角楼的方向吹了声悠扬的口哨。</p>
那些贯穿童年的记忆汹涌而来。绿树，红墙，自行车铃铛铛的响声，太和殿前厚厚的积雪。这几年北京城拆了许多胡同，建了许多高楼。立交桥高高的架起来，车水马龙，日日夜不息。可是故宫怎么就一点变化都没有呢？十年，二十年，一百年，对于这座宫殿来说都好像是个极细微的数字，再久的岁月也不值一提的揉碎在潺潺流淌的河水里。</p>
“你毕业了就来这里做修复吗？”</p>
“是啊。”</p>
“素年哥。”邵雪忽的短促地叫道。</p>
“嗯？”</p>
她转过身，背靠在栏杆上望着他。郑素年长的和小时候不太一样了。那时候他的好看太像晋宁，男孩子没成年，性格又过于安静，实在是带了些女相。</p>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也长出了男人应该有的模样。性子还是静，眼神却变得坚定沉稳，一眼就能看出想要的是什么。</p>
邵雪顿了顿，又摇了摇头。</p>
“没事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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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