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人走进来，将药碗递到乌兰手中，躬身退下。</p>

乌兰舀了一匙药，送到阿九唇边。</p>

然而，刚喂下去，药便从嘴角流出来。</p>

他已经水米不进好几日了，汤药亦是送不下去的。</p>

乌兰伏在他的胸口，听着他越来越微弱的心跳，眼泪又落下来。她难以开口的话，终于像小溪涓涓流出，在这生离死别的病榻前，在这又远又近的云端。</p>

“我这辈子，只爱过一个人，就是你，阿九。我对你有过怨怼，有过憎恨，有过心凉，可是，你始终是我心里的人。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可是，我很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心，它不会撒谎。好多次，我都想一走了之，可就是被绊住了，走不了。我不是被孩子绊住，不是被宫墙绊住，我是被自己的心绊住了。你给过我家的感觉，那些美好，我都记得……”</p>

她的话，让阿九死寂的眼里，有了一霎的光亮。</p>

那是回魂散做不到的事。</p>

“昭阳，你说的……可是真的？”他问了一声，又赶紧敛了口，生怕下一刻便被否定。他不要否定的答案。他爱极了这样的感觉。哪怕是被欺骗，也是好的啊。</p>

“我发誓，我向长生天发誓。你知道的，草原人，永远都不会欺骗长生天。”</p>

阿九呜咽起来。</p>

他像孩子一样呜咽起来。</p>

“昭阳，昭阳，昭阳……”</p>

他一声声地喊着。</p>

每一声都在空荡荡的昭阳殿，绕了又绕。</p>

“我没能振兴祖宗的基业，没能报了母妃大仇，没能洗刷昌启之耻，没能留下子嗣承继香火，昭阳，我是个失败的君王。一生空憾……我仿佛听见了宫里的丧音……昭阳，何幸，何幸，这个时候，你在我身边……”</p>

天上人间红尘路，忘川孤影踏黄泉。好在，他还能在生命的末尾，握住一份夫妻之情。</p>

这是他满身疼痛中，最大的温暖。</p>

乌兰将他抱得很紧，很紧。</p>

他的身躯慢慢凉下去。</p>

她的眼泪一直流一直流，像是要葬了他。这昭阳殿，华丽又苍凉的昭阳殿，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墓。</p>

“昭阳，告诉他们，立小五为嗣。身后事，我顾不上了，江山……江山，就交给他了……是福是祸，就看他的造化了……告诉他，不能，不能向蛮人投降，不能……不能辜负了知意的死……”阿九气若游丝地说道。</p>

乌兰点头。</p>

灯台上的烛火，灯芯啪啦一声。</p>

她看着阿九的眼睛，即将合上。她附在他耳边，说了最后一句话：“小五，他是我们的儿子。他是你的亲生儿子。天命十三年端午节，我在景云观生下的，是一对龙凤胎。小五为兄，知意为妹……”</p>

阿九的双眼，带着许多纷杂的心绪，悠悠地合上了。</p>

他在这句话的末尾，断了气。</p>

乌兰抱着他，无声地坐了很久很久。</p>

御花园里的六月雪，一日之间，开得旺极了，像是悄然挂了丧。</p>

一声“官家驾崩——”，在脉脉西风中，响彻宫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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