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尔，她发现离谪仙不远处，有几个御林军的身影。</p>

她一开始担心是父皇和母后派来寻她的，连忙猫着腰，闪躲在一根柱子后头。</p>

那几个御林军，似是很不耐烦的样子，坐在台阶上，轮流传着一只酒壶喝酒。</p>

其中一个道：“咱们哥几个，倒霉得紧，不过是宵禁的时候摸了几把骨牌，便被统领罚到此处仨月，做这没油水的差事，看着这古里古怪的和尚。”</p>

另一个神神秘秘道：“大哥，你知道这和尚为甚被罚到此处撞钟敲鼓不？”</p>

“听说还是官家亲自下的令呢。一个和尚，能做错什么事，让官家如此气恼？这和尚少说在这里有十多年了吧……”</p>

“我听从前在这守着的那一拨兄弟说，这和尚来头不小呢——”说话的这个，捅了捅另外几个，颇有些卖弄自己消息灵通的意味：“他就是那亡国之君，大理段王爷！大理段氏，二十二世国祚，风光无限，说被灭，就被灭了！你们猜是为甚？是为了一个女人……”</p>

“什么样的女人？”其他的人好奇地问道。</p>

说话的男人，有些醉了，打了个酒嗝：“不清楚。但我知道，他跟咱们的皇后娘娘曾经是相好，皇后娘娘还曾想跟他私奔来着，被官家亲自捉回的。”</p>

其他的人大骇：“这种没影子的话，可不能乱说！”</p>

说话的男人急了：“我如何乱说了？天命十三年，我姨表兄在建康驿站做卫戍，亲眼，亲眼瞧见……”</p>

他的嘴很快被同伴捂上。</p>

“这老范，喝酒了，嘴上便没个把门的！”</p>

说和尚的风流韵事，怎么说，都没事，可如何能扯到当今皇后呢？这是诛九族的罪过啊。</p>

一块冰凉凉的手巾糊在脸上。那老范酒醒了些，自知失言，讪讪的。</p>

暮鼓敲毕，戴着铁链的段义平进了佛堂打坐。</p>

晚霞消失在天际，夜色来临。</p>

那几个御林军坐在佛堂门口，分食着一只烧鸡。</p>

映楼阁入了夜，静谧如古墓。做这差事久了，难免松懈。横竖，和尚也跑不掉。不过每月的月首、月尾跟住持请示，去凤凰山放放风罢了。</p>

和尚冷冰冰的，跟活死人无异。简直搞不懂为甚还要派人守着他。</p>

夜风把窗户吹开。</p>

佛堂里昏暗的灯火晃了晃。</p>

段义平觉出，身旁的蒲团上，坐下一个人。</p>

他侧过脸来，看到那日在山中遇见的少女，乌兰的女儿，知意。她今日穿着一身小内侍的衣裳。段义平想起，很久以前，在大理，乌兰偷偷溜出王宫，亦是穿着一身小内侍的衣裳。</p>

他捻着佛珠，继续念经：“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p>

知意的眼睛，比灯火明亮。</p>

“谪仙，你上次说你犯了罪，我大约知道是什么罪了。”</p>

知意道：“你喜爱我母后，是么？”</p>

“砰”，佛珠掉落。</p>

散了一地。</p>

段义平道：“你到此处，你母亲知道么？快回去吧。莫让她担心。”</p>

“你说话好像把我当小孩子似的。”</p>

“你难道不是小孩子么？”</p>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知意自顾自道：“我说，上次怎么怪怪的，母后来了，你便跑了。母后还说，别让我告诉父皇……”</p>

“这不是小孩子该想的事情。”</p>

“我不是小孩子！”</p>

知意道：“你明明知道母后有我父皇，有我，为什么还要接近她？”</p>

“我与你母亲相识的时候，她只有十四岁，没有你父皇，没有你。”段义平轻声道。</p>

“既你与我母后相识在前，为何母后会嫁给我父皇？”</p>

段义平沉默了。</p>

佛堂里，袅袅青烟萦绕着他，他似一生身陷苦难的菩萨，入不得佛门，留不得人间，下不得地狱。</p>

知意落泪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