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往四平台的路上,白若梨的心里似煮沸了一壶茶,上下翻腾。茶叶沫子四下蹿着,烫烫的,热热的,每戳中一处,她眉头便深锁一寸。</p>
这件事,她越想,越惊。</p>
如芒在背。</p>
如鲠在喉。</p>
本来,形势一片大好,初战告捷,涨了中原兵士的志气,也让西狼鞑子越发摸不清中原的军力。休战的目的,就达到了。又以那木罕王子为条件,让忽穆烈答应归还六百里失地。</p>
白若梨每每想起边民痛哭流涕的模样,便感慨万千。那些身处异邦辖制的汉人,被定为“末等人”,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夜夜盼着王师北定。</p>
讨回六百里失地,便是讨回上万百姓的安宁。</p>
白若梨在北境的每一天,都斗志昂扬。</p>
然而,现在,那木罕王子中了剧毒。她的计划全都被打乱了。</p>
忽穆烈那样的人,让他低一次头,不容易。这下子,让他失了王储,激怒了他,恐他一时气愤之下,要与中原军队决一死战。</p>
若果真那样,便糟了——</p>
现在中原军方的实力,白若梨心里最清楚。根本经不起长线作战。</p>
彼时,弊病便全都会暴露出来。</p>
其一,粮草供应不足;</p>
其二,兵多将寡;</p>
其三,十月已至,北境奇冷,三日下冰雹,四日闹雪崩,与西狼骑兵相比,中原将士不耐酷寒,在冰天雪地里作战,明显处于劣势。</p>
从临安出发前,白若梨跟阿九说得很明白了:此次出征,宜速战速决。</p>
若真的久战、疲战,她如何跟阿九交代、如何跟朝廷交代呢?</p>
搞不好,就连临安的半壁安宁都要失去了……</p>
白若梨深深地自责,深深地愧悔。</p>
躺在羊车上的那木罕王子,看着白若梨心事重重的模样,伸出手,拽了拽她的衣袖,道:“阿姐,你莫要愁,我让我父汗不追究你,便是了。”</p>
他说得好轻松。</p>
似全然不知这件事有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p>
白若梨道:“你好生躺着吧,别作声了。早些去四平台,看看能不能寻到解药。你一定不能死。”</p>
“阿姐与我,不过萍水相逢,这般在意我的安危么?”那木罕王子眼角弯弯,笑道。</p>
“当然,现在,你的安危就是我的安危。说了你也不懂。”</p>
“阿姐,你总是皱着眉头做甚?你别紧张呀。你看,我都中了剧毒了,我都没有紧张。草原男儿,谁没有受过伤、中过毒?莫要大惊小怪。”他将身子往前倾了倾,凑近白若梨,道,“阿姐,你今年多大了?在中原担的是什么官职?我听见这人叫你夫人,你已经嫁人了?你的郎君是何等样人?怎么放心叫你一个人出生入死的?”</p>
白若梨虽已有二十八九岁。但因未曾有过身孕,未曾生养,早年操持府务时,方家人事简单,夫妻感情恩好,不曾劳神费心,又因天生皮肤白皙,不似一般草原女子那样黑红,故而看上去,年岁比实际上要小得多。那木罕王子以为,她不过比自己大几岁而已。</p>
一旁的秦恕看不惯那木罕那副样子,厉声道:“小鞑子,老实些!休要聒噪我们夫人!我们夫人的郎君是已故的方砚山将军,盖世的英雄!岂是你这小鞑子能轻视的!”</p>
闻听白若梨的郎君已死,那木罕王子忙道:“那阿姐便是寡妇了?干脆莫要回中原了,留在西狼,做我的武艺师父吧!阿姐陪我打猎捉狼,我许阿姐太平荣华!”</p>
白若梨气笑了:“你许?你拿什么许?你的小命都快没了!你快消停吧。让我安静会儿。”</p>
“我自然是能许的。以后整个西狼国都是我的。整个西漠也都是我的。阿姐怕是不知道我阿翁的财富有几何。”</p>
西漠阿翁,神秘而富有的老人。据说,他的金银财宝,多得像天上的繁星。他还有许多铸造兵器的矿厂,做着军火买卖。连通西域胡人、东洋蛮人、热境土人,没有他的手伸不到的地方。他只有一个独女阿黛拉,便是那木罕王子的生母。有朝一日,他身死灯灭,那木罕王子便是他唯一的承继人。</p>
白若梨作势要拿布条封住他的嘴。</p>
他见状,抢先把手掌摊开,放在嘴巴上。</p>
两炷香的工夫,四平台到了。</p>
忽穆烈早早地等候在外。</p>
西狼军师,侍立在旁。</p>
手中,握着拟好的条约。</p>
白若梨先从羊车里出来。</p>
忽穆烈粗声道:“方夫人,久违了。”</p>
上次在西狼军营,他故意放水,让白若梨看似轻松地逃走,成功引起方砚山与阿九的君臣矛盾。在阿九心里埋下猜忌的种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