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腊月半过后，城中每晚都有灯会。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长街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就连树上都缠满彩色的花灯。</p>

阿九的描述，让乌兰觉得很美好。</p>

她到了马厩，阿九已在等她。他今天换了一身青色的素袍，戴了纶巾，看上去，像个秀才。</p>

乌兰打趣他：“阿九，你敢是要去相媳妇么？”</p>

阿九看她一眼，道：“嗯，也说不准。”</p>

两人各自骑了一匹马，向上回出宫的西宫门去。</p>

就在出宫门的一霎，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一支暗箭，射在乌兰骑的那匹栗马身上。栗马吃痛，受了惊，马蹄乱蹿，发了疯一般。乌兰死死揪着马鬃，却被一股蛮力甩下马背。马蹄眼看着就要踏在她身上——</p>

一旁的阿九回头，看到这一幕，猛地扑过来，翻身抱住她，将她护在身下。</p>

栗马的蹄子踏在阿九身上。他闷哼一声。</p>

待疯马被闻声赶来的殷鹤等人制住的时候，阿九已满头冷汗，面色苍白。</p>

乌兰心慌起来：“阿九，阿九……”</p>

马有千钧之力，肉身何以承受呢？阿九一定伤得很重。</p>

她真是一个祸星，灾星。老段喜爱她，于是，老段国破家亡了。阿九略同她走得近了些，现在，快要被马踏死了。熟悉的愧疚感，笼罩着乌兰。</p>

她哭着晃动他：“阿九，你不要死啊，你今天穿得人模狗样，是要去相媳妇的啊。你看上谁，我帮你去说和。我要赔给你一个媳妇。阿九，我赔你一百个糯米包……”</p>

殷鹤走近，想要说什么。</p>

阿九虚弱地向他摇摇头。</p>

殷鹤会意，无奈地看着这个哭得鼻涕眼泪一团一团的女人使劲儿晃着官家。</p>

他咳嗽一声：“那个……姑娘，你放开他，在下带他去疗伤。”</p>

乌兰抬头，用袖子抹了把眼泪：“你谁啊？”</p>

“在下是……他的……朋友。”</p>

“不行！”乌兰挡在阿九身前：“这个狗屁皇宫，里头坏人多的不得了，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要害他？！”</p>

“这……”殷鹤摸了摸鼻子，求助地看着阿九。</p>

阿九低声道：“他是医人，我随他去。”</p>

乌兰这才容殷鹤背起阿九。</p>

殷鹤将阿九放置在一辆马车上。马车飞快地往城中跑。</p>

乌兰奔跑着跟在后面：“阿九，你一定要好起来，我等你看灯会，你记得啊……”</p>

马车中，阿九挣扎着拉开车帘，冲她摆摆手，示意她回宫。</p>

乌兰停住步子，看着阿九远去。</p>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硕大的圆月，悬在天上。一片银雾般的月光，照着乌兰。她忽然好害怕阿九一去不返。她害怕身边的人，来了又走。她害怕她欠阿九的一百个糯米包，再也没机会偿还。</p>

良久，乌兰低着头，失落地往回走。</p>

倏尔，她看到地上一封信函。</p>

大概是谁，仓促间遗落的。</p>

那信函上，画着虎纹，显然是极要紧的机密。</p>

乌兰环顾左右，将它捡起。</p>

好奇心驱使着她，打开信函。上面的几行字，令她几近昏厥。那是比今夜阿九受伤更剧烈的打击。</p>

“遵上谕，臣以窈窕妇人，巧运物资与阿里不哥。阿里不哥突袭忽穆烈营帐，取其首级。得手。忽穆烈身亡。西狼举哀。消息确凿。”</p>

阿布死了。</p>

是中原皇帝搞的鬼。</p>

中原人，心眼多，打仗不行，只会玩阴的。</p>

她发现悲到极处，身子是抖的。</p>

无论她和阿布之间，恩怨有几何，阿布就是阿布，是将她养大的人，是与她朝夕相伴十四年的人，是她视为神明一样的人。她发现，在死亡面前，她从前的那些小小怨怼，都不重要了。她是阿布的乌兰。血液里的爱，让她忘记了阿布的凶残，只记得那些温情。</p>

原来在她心里，草原不是她的家，阿布才是她的家。阿布没了，草原也就荒芜了。</p>

她从此，无路可退。她再也不能骗自己，阿布在等她了。</p>

我爱阿布，永远永远。这是她六岁开始，就坚信不疑的事。</p>

阿布，你是昆仑大汗啊，你应该与日月同寿，你怎么能死。</p>

乌兰的双眼，墨色越来越深。</p>

她看着眼前的宫殿，暗暗发誓：我定要杀了中原的狗皇帝，为阿布报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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