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后，李文璧独自去了公墓，到李文志和赵楚的墓前拜祭了一番。她还沉浸在李文志被害的情绪里，好在蒋斌已经落网。这一回，她彻底原谅了赵楚，毕竟之前，她和很多人一样，都认为李文志是被赵楚的摩托车撞死的。</p>
离开公墓后，她本想再和周小娟见一面，毕竟周小娟身上的肝脏是哥哥的，那让她和周小娟之间多了份亲切感。可周小娟一早就返回了鸡冠山，李文璧只好改变想法，决定去看看她救的那个孩子，程璇璇。</p>
程功在分局协助画李闯的像，忙了一夜，李文璧找来的时候，他才到家不久。得知李文璧是程璇璇的救命恩人，程功连连表示感谢。程璇璇见到李文璧更是分外高兴，不时地和李文璧小声说着什么。程功对此很惊讶，但也很理解。他告诉李文璧，程璇璇的状态比王媛的好，回家恢复的这几天，已经想着要上学了，但就是不怎么搭理人，唯独李文璧例外。</p>
从程功的话里，李文璧得知他两个女儿居然都失踪过，心里不由得感叹，眼前这个男人实在太不幸了。</p>
程功执意挽留李文璧在家吃饭，聊表谢意，李文璧再三推脱不过就答应了。李文璧留下来，程璇璇自是分外高兴。程功跟李文璧打了个招呼，出门买菜。</p>
很快，程功买好东西走出超市。这时，迎面来了个步履匆匆的女人，差点跟他撞到一块。</p>
程功赶紧停住脚步看了看对方。</p>
咦，他觉得对方有些眼熟，想了想，问：“你是叫蒋素素对吧？”</p>
来人正是蒋素素。</p>
蒋素素不认识程功，把程功上下打量了一遍，见这男人长得还可以，起码看起来挺爷们，就问：“你是？”</p>
程功笑道：“我叫程功，没猜错的话，你这才从拘留所出来？”</p>
“胡说什么呢！你谁呀？”</p>
“我在公安局见过你。”</p>
“公安局？他们那叫非法拘禁，扣留了姑奶奶四十八小时！”</p>
程功点点头，笑道：“我叫程功，最近三天两头往分局跑，在那见过你。我就说不会认错人。我这人吧，记性不好，唯独对一种女人例外。”</p>
“哪种女人？美女吗？”蒋素素笑道，“你这人还挺会说话。”</p>
程功干笑了两声。</p>
“对了，你三天两头跑分局干什么？”</p>
“协助警方办案啊。”</p>
“就你？”蒋素素捂着嘴笑了。</p>
“哎！”程功无奈道，“我也是没办法，倒霉，被他们当成了嫌疑人。”</p>
“哦？是吗？怎么回事？”蒋素素一下子来了兴趣。</p>
“那说来话长了。实际上，我对你的事也知道一些。”</p>
“我？你知道我什么？又是听那帮警察说的？”</p>
程功笑着点点头，说：“是啊！我听说你这女人可不好惹！”</p>
蒋素素哼了一声，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p>
程功一听这话，很是尴尬。</p>
“不是说你，说那帮警察！”蒋素素解释道。</p>
“他们其实很辛苦的，整晚加班！”程功笑了笑，又道，“我对你父亲的事，也听说了些，哎，话说回来，我倒是挺佩服他的，杀人取肝，竟然全是为了你母亲，够爷们！”</p>
“什么？你说我父亲杀过人？”</p>
程功郑重地点了点头，他没想到蒋素素对蒋斌的事一无所知。</p>
“到底怎么回事？你还知道些什么？”蒋素素抓住程功的袖子，问。</p>
“你母亲当年得了严重的肝硬化，你总知道吧，你父亲杀了人，给她换了肝。”</p>
“不可能！你骗我！”</p>
“骗你干什么？你是家属，案情方面，警方早晚通知你。好像是个叫刘秀贞的，把你父亲出卖了！”</p>
“刘秀贞？她能有证据？”</p>
“具体我也不清楚，昨晚我在局里帮警察画像，闲聊听了那么几句。”</p>
“这么说，我父亲这次岂不是……”</p>
“不知道。”程功摇摇头，说，“警察手里有重案，侦察阶段，口风都紧得很。”</p>
程功没想到，他那些话一下子拉近了和蒋素素的距离。蒋素素再次把程功上下打量了一遍，随后幽幽叹道：“刘秀贞，那个该死的老女人！亏我父亲当年待她那么好。可恶！我真恨不得掐死她！”</p>
“这么想，你就错了。万事皆因果！”程功正色道，“最重要是学会放下。”</p>
“放下？别站着说话不腰疼！”</p>
“呵呵。我的经历说起来，估计你连一半也承受不住。”程功平静地说完，突然笑道，“你看，现在我俩这才叫站着说话，腰疼，要不，找地方坐下聊会？”</p>
“行。”蒋素素说着，当先走了出去，她身材也颇为曼妙，走起路来很是摇曳多姿。</p>
程功赶紧跟了上去。自从上次在分局见过蒋素素，他这是第二次从后面看蒋素素走路，心神顿时变得恍惚起来。</p>
两个人很快走远了，依稀还能听到程功说：“你的事怎么样了？”</p>
蒋素素回答：“我被医院开除了！你是说阮明涛那个软蛋吗？他还躺在医院呢！现在没空起诉我！”</p>
“阮明涛是怎么回事？”</p>
“别问了，我烦死了！我爸该怎么办……”</p>
栖凤区公安分局。</p>
全面通缉的大网已经拉开，但秦向阳并没有闲下来。</p>
他先是安排李天峰去接触蒋斌提到的唐教授。</p>
关于唐教授，蒋斌提供的信息并不具体：唐大成，京都市京都医学院心脑外科教授，早年是蒋斌的老师。蒋斌说，自从当年那笔生意完成，他们就彼此默契地，彻底断了联系。</p>
李天峰很快联系上京都的刑警，请他们帮忙提供些资料。京都刑警很快找到了唐大成的家，但结果很意外，唐大成早在十五年前就因意外去世了。说起来，唐大成死得有些离奇，钓鱼的时候，一头栽了下去溺水而亡。用唐大成朋友的话说，则是非常可惜。唐大成死的时候五十出头，学术上有拿得出手的成绩，生活也富足安逸，正是人生最辉煌的时候。</p>
据唐大成家人回忆，那几年唐大成老是疑神疑鬼，动不动就说有人要害他，长此以往，精神越来越恍惚，直到有次外出钓鱼时出了事。当时，警方曾找到了两个目击者，证实那的确是一场意外。</p>
李天峰稍一琢磨，就弄明白了其中的隐情。实际上，唐大成的心病完全来自于做贼心虚。孙成茂的心脏交易，他是中间人，一定从中得了非常多的好处。交易完成后，拿了赃钱，便不由自主地担心，会不会被那个神秘的澳门商人杀人灭口。这么一来，精神状态自然糟糕异常，早晚会出问题。某种程度上，完全可以说唐大成是自己杀了自己。</p>
李天峰把唐大成涉嫌从事器官交易的案情资料，交给了京都警方。唐大成的死证明了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他的意外死亡也带走了自己的罪恶和秘密。可他一定想不到，他死后十多年，他曾经参与的罪恶交易还是被曝光于天下了。</p>
唐大成这一死，线索也就断了，要想还原案子的更多细节，只好另想办法。</p>
秦向阳立刻想到了目前唯一的幸存者郝虹，但距黄少飞遇害已经好几天了，这个女人还是没有回来。她该不会是故意躲避吧？</p>
想到这，他叫人再联系郝虹，以处理黄少飞遗体为由，催她尽快回来。</p>
处理完这些，他又拿起一份化验单看了看。那是孙劲母亲的DNA报告，刚刚送过来。程功母亲的染色体D基因为Dd阳性。秦向阳已经弄懂了，由此并不能判断孙成茂的D基因的表现形式就一定是dd，它还可能是Dd。</p>
“这有什么用！”秦向阳随手把化验单摔到了一边。</p>
接下来，他甩掉这个不愉快的念头，叫上苏曼宁一块赶往医院，带孙劲去看心理医生。苏曼宁已经提前联系好了，对方是警官大学的一名心理学教授，叫杨梦洲。</p>
接上孙劲，三个人很快赶到了杨梦洲的工作室。</p>
孙劲的头不疼了，但精神状态很差，一路上一言不发，也不知在想什么。</p>
秦向阳提醒他，他身体的异常状况很可能跟当年那场火灾有关，同时孙成茂就是那之后失踪遇害的，所以务必要好好配合杨医生。</p>
到了工作室，寒暄过后，杨梦洲简单了解了孙劲的情况，又仔细看了看孙劲的脑部CT照片，给出的结论跟医院一样，其脑部不存在任何物理性创伤。</p>
秦向阳和苏曼宁很知趣，留下孙劲就离开了。</p>
杨梦洲叫孙劲在一张很舒服的躺椅上坐下，自己坐到孙劲对面，两人之间留足了安全距离。</p>
孙劲反应很快，立刻有些无奈地笑道：“不用坐得那么远，我没有人际交往障碍。”</p>
“这是我的习惯。”杨梦洲笑了笑，问，“你知道催眠吧？”</p>
孙劲点点头，问：“我一直很好奇，催眠真能控制人的思想和行为？”</p>
杨梦洲说：“我们也算同行，你可以把这当成同行间的交流。在我看来，理论上，催眠能控制所有人的思想和行为，或者说，理论上，任何人的思想和行为都控制不了。”</p>
“哦？你这什么意思？自相矛盾嘛。”孙劲不解地问。</p>
杨梦洲笑道：“请注意，我说的是理论上。催眠能否成功，最主要取决于什么？催眠师的手段？花样百出的控制指令？逼真的环境设定？都不是。最主要取决于被控制者的精神状态，或者说精神意志。”</p>
“这个我懂。不就是主动和被动吗？”孙劲说。</p>
“意思是对，实际上没那么简单。”杨梦洲说，“一个人主动要求被催眠，当然比被动催眠容易，但实际上就算主动要求，催眠效果也是因人而异的。根本上，对真正的催眠师来说，主动和被动其实区别不大。有的人具有很强烈的潜意识自主性，这种情况下就算他主动要求，催眠效果也不会太好。”</p>
“可是催眠本身，不就为了让被催眠者放松自我潜意识的自主性吗？”</p>
“你说得很对！催眠师有很多手段，能让对象放松潜意识自主性。但本质上，不管什么手段都是外来手段。相比之下，对象的自我潜意识控制力，才是催眠能否成功的最关键所在。”</p>
说着，杨梦洲站起来走了两圈，又停下道：“打个比方吧，就像弹簧。每个人的潜意识控制力都不同，可以理解成每个人都有个弹性系数，有了弹性系数也就有了范围。我们先假定所有的催眠师都达到了催眠境界的天花板，那么，界定一个系数A，凡是等于或小于A的对象都能被催眠，那么，就必然存在大于A的对象。”</p>
“是的，凡事总有例外。”孙劲点点头。</p>
“很好！”杨梦洲赞道，“那么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呢？”</p>
“呵呵，你无非是在暗示我放松。”</p>
杨梦洲摇了摇头，笑道：“我说了，催眠师有很多让对方放松的手段。实际上，我想告诉你，不要迷信催眠，它被影视剧过度神话了，同时也不要拒绝催眠，它有被神话的道理。既然你来到这里，那么就是我俩共同配合，玩一场游戏。能达到什么效果，主要看你自己，我，只不过是个辅助者，用DotA里的话说，我就是个四号位的奶妈。”</p>
孙劲一听这话笑了：“以前，我只玩一号位。”</p>
孙劲并没注意到，他此时的状态已经比刚进屋时放松多了。</p>
“能抽根烟吗？”孙劲忽然问。</p>
“随便。”杨梦洲抬手示意。</p>
很快，孙劲抽完了一支烟，顺势往椅子上一靠，找了个很舒服的姿势，然后说：“准备好了！来吧，四号位。”</p>
杨梦洲又笑着缓缓说道：“我和医院的看法一样，你脑部没什么损伤。但是你脑子遇到某些情况会疼，通俗地说，我想你这是应激性断片。就是说当你遇到某些情况时，大脑会本能启动一个保护程序，而这个保护程序，跟你的自主程序相反，所以你会头疼。哦，这种断片当然不同于酒后断片！酒后断片，你的脑子是麻木状态，就没存进去多少东西。当然，到底是不是我说的这个情况，咱们试试就知道了！你不要单纯地把催眠理解成睡觉，或者控制。它更多的是精神状态的恢复、修复，你可以把它理解成磁盘扇区修复。现在，你只要闭上眼睛就行。我不要求你什么也不想，有要求就必然有抗拒。你现在天大地大，随心所欲，爱想不想，和我无关。我只知道你曾在一个很热的下午，遇到过一场可怕的火，之后你的父亲就不见了。现在来到了冬天，那场火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篝火，很温暖，你身边卧着一条可爱的大金毛，你和你父亲久别重逢，围着它聊天，取暖，那一定是个很温馨的夜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