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把窃听器送来市局，而不是把它们销毁？”郑毅试探性地问沈浩。</p>
沈浩摘掉眼镜，语气很是激动：“郑局，你这话什么意思？当年，我是收过林大志一点财物，但窃听器里的内容事关重大，我能分不清？我也是警察！”</p>
“好！好！老沈你别激动，”郑毅搓着下颌说，“林大志是被开除后出事的，你那点事，算不上受贿！窃听器送来得很是时候，我代表专案组，感谢你！”</p>
“谢谢郑局！那我就踏实了！”沈浩扶了一下眼镜，说，“有需要的，我一定全力配合！”</p>
“说说收到快递的详细过程吧，快递员是谁？”郑毅问。</p>
“没有快递员。早上一上班，门卫就在大门口发现了快递，收件人是我的名字，就送到办公室了。也没有寄件人。那张快递单在我口袋里。”沈浩找出那张快递单递给郑毅。</p>
快递单上果然干干净净，只写着沈浩的名字，字是用很粗的油性笔写的，方方正正，一笔一画。</p>
郑毅又和沈浩聊了一会儿，见他身上再没情况可挖，就让他先回派出所。</p>
郑毅则带人回到会议室。</p>
现在很明显了，张启发案，林大志枪击案，案发现场所有未知情况，都有了答案。</p>
如果214系列案件是一个软件程序，那么，这两个窃听器就是软件补丁，补丁有了，程序就完美了。</p>
以前秦向阳对案情的推断也全都被证实，张启发不是自杀，而是死于李铭、李亮之手；林大志、李铭、李亮三个人，则是被凶手三枪爆头。</p>
多米诺骨牌。</p>
真的是一串一碰就倒的多米诺骨牌。第一张牌是金一鸣。这张最关键。</p>
接下来倒下的张启发，因为第一张牌故意留给他一个时间段，可以用来做不在案发现场的伪证，他才去威胁李铭、李亮。同时，因为威胁，张启发才说出他掌握着李铭、李亮的贩毒证据，他只要把证据交给警方，就是对李铭、李亮最凌厉的报复，这导致张启发被杀。</p>
接下来，连续倒下的林大志、李铭、李亮。这源于张启发掌握了他们三人的贩毒证据，当李铭、李亮去跟林大志碰头商量，继而吵架，就给凶手提供了绝好的机会，一次性推倒这三张牌。</p>
很完美的逻辑线。</p>
捋完这条逻辑线，秦向阳突然想起，金一鸣案刚发生时，他就怀疑金一鸣的死，会不会和张素娟的自杀有关？那么巧？金一鸣和张素娟死在一个地方。</p>
想到这儿，秦向阳倒吸一口凉气：也许多米诺骨牌的起点不是金一鸣，而是张素娟！</p>
凶手在得知张素娟在保安公司门口上吊自杀的消息后，巧妙地利用了这件事，把她设计成为倒下的第一张牌。不然，凶手何必也把金一鸣吊在树上呢？杀死一个人的方法多得是。</p>
可是凶手为什么送来这“两个补丁”呢？加上之前李铭身上那个窃听器，一共是“三个补丁”，一下子214案把所有的疑问和案发细节，都补全了，除了金一鸣被杀案。</p>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凶手？</p>
竟主动给警察提供案件补丁？</p>
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p>
这时郑毅的声音重新变得铿锵有力：“我们没时间和凶手玩猜谜游戏！他敢把东西送过来，我们就敢收！先不要去管他这么做的动机，我们现在有很多具体的事要做。”</p>
郑毅接着宣布了接下去的侦察方向。</p>
一是由陆涛协调、安排人手，对全市各大电子市场进行地毯式调查，查找那三个窃听器的来源，调查有没有顾客一次性购买了三个甚至更多同款窃听器。这个活工作量太大，因为除了相对集中的电子市场，其他零星分布的电子产品商铺更是数不胜数。查不到也要查，工作量再大也要干，这种话郑毅根本不用强调，陆涛也绝不会有抱怨、异议。</p>
二是凶手送来的窃听器，专案组捋出的多米诺骨牌逻辑线，都证明凶手作案前，就了解与案件有关的一切细节。这些细节，包括程浩然伙同林大志贩毒的相关事实，李铭、李亮参与贩毒的情况，还包括张启发掌握程浩然、林大志这伙人贩毒证据的秘密。这些细节都非常隐秘，除了当事人，还会有谁了解呢？而且了解得如此详细、彻底！换句话说，如果凶手不了解这些细节，就不可能设计出逻辑清晰的多米诺骨牌式犯罪手法。</p>
郑毅考虑到凶手所了解的全部细节，恰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都跟毒品有关系，从而想起了十四年前市局搞的那场扫毒行动。那次行动可是挖出来不少毒窝，而且还有一个制毒窝点。那么，214案件会不会是当时毒贩中的某个人或者某些人，对程浩然、林大志等人的报复呢？所以，他宣布的另一个侦察方向是，参考那次扫毒行动的卷宗，调查所有相关毒贩。还在坐牢的，就去牢里查；放出来的，先从外围查，免得打草惊蛇；尤其要注意那些当时逃逸还没落网的，要密切监视逃逸毒贩的亲人、朋友，力争查清逃逸人员行踪。</p>
不可否认，郑毅的这个调查方向极具针对性，也跟214案件存在逻辑关联性。专案组的人都意识到，他那个“郑三百”的外号确实不是白叫的。</p>
郑毅搞的两个调查方向，大部分是陆涛的活，这下这个向来寡言少语的副支队长可有得忙了。</p>
当然，秦向阳等人也绝非无事可做，甚至他们的活更有难度。郑毅要求秦向阳等人分析案情全局，争取找到另有意义的调查方向。郑毅考虑得很全面，万一自己的这两个调查方向都错了呢？专案组的时间可不多了，满打满算，仅剩二十天。</p>
会后，郑毅叫陆涛马上又落实了一个细节：清河县1996—2000年的戒毒人员档案，为什么就不见了呢？</p>
陆涛通过提审程浩然，很快就有了答案。原来还是林大志搞的鬼。当年扫毒行动结束，清河西关的新毒点弄出来之后，林大志出于小心，就想把那些档案消除掉。当时的清河县公安分局副局长金建国，是程浩然的姨父，金建国的儿子金一鸣，是程浩然的表弟。借着这层关系，林大志叫程浩然给了金一鸣一些好处，叫金一鸣去县局，找机会把档案带了出来。金一鸣为人也颇精明，得了好处，就帮人办事，多余的也不多问。这件事，金建国多年来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郑毅告知，才明白当年还有这么个隐情：怪不得当年有几份档案不见了，原来是自己的儿子偷走了……</p>
会后第二天，秦向阳很被动地履行了自己的承诺，他要陪李文璧吃饭，看电影。李文璧早早就在他的房间等着了。</p>
一见秦向阳，李文璧就急不可耐地问：“说说吧，我这次演得怎么样？”</p>
秦向阳心里佩服，嘴上却故意应付她：“当时我又没在现场，我哪知道啊？”</p>
李文璧撇了撇嘴角，很是不满地说：“结果不是明摆着吗？你就不会夸夸我吗？真是烦人！”</p>
秦向阳乐了，把双手抱在胸前说：“对！对！我确实该夸夸你。我可听说了，程浩然被抓时，当着很多人骂你了，还说后悔没那啥你……看来那晚你确实演了一出大戏！很不错！说吧，你想吃什么？”</p>
李文璧小脸唰地红了，上手就撕着秦向阳的耳朵说：“夸人也不会！还敢提这个事！再说一遍我听听？”</p>
秦向阳很无奈，只好带她去吃饭。吃饭的时候，李文璧一直喋喋不休，绘声绘色地讲着在程浩然那发生的事，秦向阳很耐心地听着，好不容易才吃完一顿饭。</p>
吃完饭来到电影院，两人刚要进门，秦向阳听到有人叫他。回头一看，见苏曼宁正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p>
苏曼宁迈着轻盈的步子，不急不缓地走到秦向阳近前，笑着说：“真巧啊！”</p>
秦向阳和这个女人除了工作素无来往，也只好笑着说：“是啊，真巧。”</p>
苏曼宁看起来并不着急离开，她很有兴趣地问：“女朋友？真漂亮！一块儿来看电影呢？”</p>
秦向阳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咳嗽了一声。</p>
李文璧一看秦向阳不说话，马上笑着说：“是啊！我们刚吃完饭，他好不容易才有空，这不就陪我来看场电影嘛。”</p>
苏曼宁优雅地笑着说：“你应该就是李记者吧？你好！我叫苏曼宁。”</p>
“你怎么知道？”</p>
“你忘了？程浩然的事，咱俩配合得可是挺不错的。”</p>
李文璧这才知道，当时张启发的录音，都是她放的。</p>
李文璧眼睛转了转，挺起胸说：“是啊！不过我演那个小三可真是费劲呢！后来听秦向阳说，他们专案组有个警花，特别适合演小三，哎！早知道我就不演了。”</p>
这时秦向阳正无聊地站在这两个女人旁边，喝着矿泉水，听到李文璧这话，嘴里一口水就喷了出来，呛得连连咳嗽。</p>
李文璧皱起眉头，敲着秦向阳的后背说：“你看你！这么大的人，连水都不会喝！慢着点呀！”</p>
苏曼宁听了李文璧的话，一下子就来气了，知道那是李文璧向她示威，心里说了声“无聊”，忍着没有发作，转头对秦向阳说：“秦向阳，你还记得吗？咱们刚到专案组第一天开会，我们还因为李铭那个窃听器到底是不是他的，产生过分歧呢！那次我的态度不太好，我请你吃顿饭吧？聊表歉意！”</p>
秦向阳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你太客气了。我可从没放在心上，早忘了。”</p>
苏曼宁笑着说：“也是，就那么点事。不过，你那时就能断定窃听器不是李铭的，还是很让人刮目相看！其实呢，我确实有事和你讨论，有关案子的，讨论案情顺便一块儿吃个饭，这你总不会拒绝吧？”说完，她瞟了李文璧一眼。</p>
秦向阳觉得再这么聊下去实在太尴尬了，谁知道李文璧还会突然冒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就赶紧点着头说：“行！改天联系吧！”</p>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苏曼宁又上下仔细地把李文璧打量了一遍，才说：“那你们好好玩，改天联系。”这才转身离去。</p>
李文璧看着苏曼宁走远了，才拉着秦向阳的胳膊说：“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警花吧？你看你，怎么不说话？人都走远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p>
秦向阳一脸无奈地说：“我这不是在看海报吗？看电影总得选个好看的……”</p>
李文璧又撇了撇嘴，说：“选吧！选吧！不过，我总觉得这个女人很讨厌！你可要小心点！”</p>
“小心点？小心什么？”</p>
“小心她对你图谋不轨！”</p>
“我有什么好图的？她喜欢郑毅那种男人。”</p>
“哎！我不是说这方面的图谋不轨，这是女人的第六感！”</p>
……</p>
看完电影，秦向阳送走李文璧，自己开车又回了趟盘龙分局的宿舍。他在宿舍里养了只半大不小的金毛，需要他隔三岔五地回去照顾。喂完狗，打扫完宿舍，他才想，这样也是挺麻烦的，要不过些天，让李文璧帮着养养吧。</p>
回到市局招待所，他把214案件所有资料复印了一份，搬到了宿舍。</p>
赵楚正在走廊抽烟，见他搬着一大摞资料，就笑着说：“怎么？这是要挑灯夜战？”</p>
秦向阳接起赵楚递过来的烟说：“郑局不是叫我们找新的调查方向嘛，我寻思一时半会儿睡不着，研究研究。”</p>
“不用这么拼命！凡事有郑局顶着呢！”</p>
“话是那么说，可咱也不能吃闲饭啊。”赵楚说：“说谁吃闲饭，也不能说你吃闲饭！214案要没你，到现在还指不定怎样呢。”</p>
秦向阳说：“那可不一定！别忘了，凶手会给咱们送补丁。”</p>
赵楚一听哈哈地笑起来，然后说：“嗯。这个凶手很有趣。要说调查方向嘛，我觉得咱们可能把注意力都放在214案本身了，说不定案件当事人身上还有什么共同点。”</p>
“共同点？”秦向阳不解地问。</p>
赵楚说：“郑局说的那些，张启发、林大志、李铭、李亮，都跟毒品有关，</p>
这其实就是案件当事人的一个共同点嘛，所以他才做出那个调查方向。可万一这个方向也是错的呢？我就在想，是不是案件当事人还有另外的共同点，我们还没发现。”</p>
“万一是错的？其他共同点？”赵楚一语惊醒梦中人。</p>
秦向阳搓着鼻头说：“很有道理！刚才我复印资料的时候，就一直琢磨，这么厚的一摞材料，这调查方向该怎么找，没头绪乱翻？肯定不行！你这个想法太好了，我得仔细琢磨琢磨。对了，老赵你也别闲着，和孙劲一块儿琢磨琢磨。”秦向阳说完，急匆匆地抱着材料进了屋。</p>
赵楚说：“琢磨个鸡巴！我脑子不够用。”</p>
秦向阳笑着离开了。</p>
赵楚看着秦向阳的背影，眯起双眼，心中暗道：“我选的人，果然没错！”</p>
秦向阳回到宿舍，埋头研究资料。他把张启发、林大志、李铭、李亮的档案找出来，从年龄到籍贯，从亲属到读书的学校，从血型到身高，等等，几乎他能想到的个人情况，都罗列出来，做成表格，想看看能从这种比对表格里发现什么。他这么折腾了一夜，直到天亮才和衣睡去。</p>
接下来的几天，苏曼宁请秦向阳吃了一顿饭，秦向阳实在推脱不过，只好赴约。</p>
苏曼宁在餐桌上很有分寸，除了跟案情有关的话，别的话基本不说。这让本来有些拘谨的秦向阳完全放松下来。</p>
直到谈话的后半段，两个人有意无意地聊了些琐事，就不可避免地聊到了彼此的学业、从警、当兵以及家庭的话题。</p>
秦向阳不太想提父亲的事，毕竟在他心里，秦家喜的死跟郑毅脱不开关系。</p>
苏曼宁知道这件事，不着痕迹地绕开了这个话题。</p>
秦向阳感觉到了苏曼宁巧妙绕开那个话题的好意，就又露出了直爽的本性，直接问：“怎么到现在还在单身？家里就不急吗？”</p>
苏曼宁也不回避，笑了笑，坦诚地说：“我这人吧，心气高，从年轻时起，一般人我都看不上，拖着拖着不就到现在了嘛。没办法，回不去了！”</p>
秦向阳点点头说：“没事，现在你这条件好着呢。”</p>
苏曼宁不置可否地说：“无所谓，随缘吧。对了，你和李文璧发展到哪一步了？”</p>
秦向阳笑着说：“我没想过这事啊！”</p>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那女孩很不错，就是嘴有点厉害。她对你有意，我能看出来，可千万别错过！”苏曼宁笑着说。</p>
秦向阳这人，他没想过的，就真的没想过，倘若有人提醒他了，他认真起来，那就真的很认真。他听苏曼宁这么说，就认真地想了想，觉得李文璧确实很不错，随即在心里自嘲，觉得自己也不一定能配上人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