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拾 漫卷火龙(1 / 2)

火势猛烈,在大火的掩映之中,天上的星星都失去了光芒,显得黯淡起来。在烈烈火光之中,她看到周围有数条人影迅速欺近,直接杀入刺客群中。</p>

顶着满街的嘲笑,周子秦终于跟着他们到了客栈,跑到后院一看,一个小火炉上熬着一个砂锅,张行英坐在小板凳上,正一边扇着火,一边掀开盖子看里面的汤药。</p>

“张二哥!”周子秦顿时大吼,冲进来差点没把药炉给撞飞了,“你不是去汉州了吗?怎么在这里啊?”</p>

张行英被他吓了一大跳,赶紧护住砂锅,说:“小心小心,再熬一会儿就好了。”</p>

“出什么事了?你生病了?受伤了?”</p>

黄梓瑕见张行英结结巴巴说不出事情的来龙去脉,便在后面说:“他和朋友在路上遇险,所以带着他先回来了。”</p>

“什么朋友啊?张二哥好像是一个人上路的呀。”周子秦说着,探头往屋内看了看,顿时大惊,“景毓?”</p>

“周少爷,”景毓躺在床上,转头朝他勉强一笑,又说,“哦,不对,是周捕头。”</p>

“你也脱险啦?为什么待在这里呀?”</p>

“我……自然是待在王爷身边比较好,”景毓的目光看向李舒白,低声说,“只是……如今这情形,恐怕会拖累王爷……”</p>

“别说这种话,”李舒白打断他,“安心养伤。”</p>

景毓艰难而感激地点点头,外边张行英捧着药碗进来,说:“我在端瑞堂的时候,学过煎药的,这碗药的火候现在应该差不多,赶紧趁热喝下吧。”</p>

李舒白接过药,亲自在景毓床头坐下,将药吹凉。</p>

景毓赶紧倚枕坐起,低头接过药,不敢让他喂自己喝药。周子秦在旁边坐下,看着景毓喝药。</p>

黄梓瑕拔下自己头上的玉簪,坐在桌前漫不经心地画着,盘算着今日所探得的线索。</p>

天色渐暗,黄昏夕光收敛。众人在店内一起吃了饭,周子秦舍不得走,一直叽叽喳喳说到快半夜。</p>

黄梓瑕最后都无奈了,拉起周子秦说:“你还是让毓公公早点休息吧,别惊扰他了。”</p>

“我不走啦,就在这里睡好了,免得这么晚回去又一大早跑来,多累啊,”周子秦说着,又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崇古,你房间的床大不大?收留我一夜吧?”</p>

黄梓瑕背脊一寒,正要拒绝,后面李舒白的声音淡淡传来:“不大。”</p>

她赶紧低头,向李舒白行礼。</p>

周子秦沮丧地说:“好吧,我去开间房。”</p>

“记得帮我们也结一下前几天的房钱。”黄梓瑕赶紧冲着他的背影大喊。这个是当然的,从俘虏那边缴获的钱,差不多都要花光了,还是让周子秦这个冤大头出吧。</p>

好容易周子秦安顿下来了,几个人得了清静,各自休息。</p>

睡梦之中,忽然听得外面惊呼声大起。</p>

黄梓瑕惊起之时,刚看了一眼映在窗上的火光,李舒白已经在外面敲门:“起火了。”</p>

她立即起身穿好衣服,因为还要束胸,难免耽搁了一点时间。等她出门时,周子秦都已经踉跄地跑过来了:“不得了、不得了啦!”</p>

李舒白和黄梓瑕没有理他,先就着火光奔到景毓的房间。</p>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烟味,张行英已经在景毓房中,而客栈里的人都已经蜂拥而至,全都跑到了小天井中。</p>

“这火……这火起得太猛烈了!”</p>

只见客栈前院已经全是大火,黑烟滚滚,涌向景毓这个房间之中。</p>

李舒白和黄梓瑕曾在闲逛成都府夜市的时候,谈论过对方下手最好的方法就是火烧客栈。然而他们也观察过这座客栈,在起火的时候,是十分容易就能逃脱的,要在这里实施暗杀,除非——</p>

黄梓瑕立即站起来,提起凳子砸向窗户。窗棂应声而落,他们看见窗外已全是烈火,前后左右所有院落,居然几乎在同一瞬间起火,他们被包围在了熊熊烈火之中。</p>

对方居然真的为了诛杀他们,而将周围所有的建筑都引燃,连这整片城区化为焦土都在所不惜。</p>

在四面烈火之中,他们陷在唯一还未烧到的地方,但浓烟滚滚包围了他们,这里已经是绝地,是几乎无法逃生的局面。</p>

李舒白微微皱眉,示意张行英扶起景毓,说:“走吧。”</p>

话音未落,外面一阵惊呼,原来隔壁一座年久失修的旧楼,已经轰然倒塌了下来。那些燃烧的梁柱全部砸在客栈院落之内,从前面店面逃出来的人全部拥挤在这边,顿时有几个人被砸得大声哀叫。</p>

这客栈在冷落的小巷之中,周围都是废弃旧楼,此时周围楼宇全部燃烧,火焰似是从四面八方压下来,黑烟滚滚笼罩了位于中间的客栈。</p>

天井中许多人已经被呛得剧烈咳嗽,甚至有老弱妇孺已经被熏得晕厥在地。</p>

李舒白直接将床上的被子撕掉,黄梓瑕不等他说话,已经拿茶水将布浸湿,分给每个人一条。</p>

他们用湿布蒙了面,一起出了房间。火势危急,而比火势更危急的是滚滚浓烟。</p>

“烟是往上冒的,弯腰低身,下面能好一点。”黄梓瑕伏下身,带着他们往门口处走。</p>

烟熏得所有人睁不开眼睛,他们闭着眼睛沿着墙往前走,但墙已经被烧得滚烫,他们根本无法摸索,只能在一片昏暗中连滚带爬。</p>

“哎呀……”周子秦被地上的一具躯体绊倒,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也不知对方是死是活,他慌慌张张地摸了摸对方被自己绊到的地方,说:“对不起、对不起。”</p>

黄梓瑕还想提醒他一下,一张口却觉得喉咙剧痛,连大脑都开始晕眩起来。她膝盖一软,就要跌倒在地。幸好被人抓住了手臂,将她扶住。</p>

“跟着我。”她听到李舒白的声音,在一片混沌灰暗之中,近在咫尺,令她陡然安心。她用湿布捂住自己的眼睛口鼻,什么都不用看,什么都不用想,只要他带着自己,就能一直走下去。</p>

仿佛,他的背后,就是自己最安全的地方。</p>

李舒白忽然停了下来。前面是院墙尽头,他的方向感十分出色,已经顺利找到了后门。</p>

张行英抬脚正要踹门,李舒白却抓住了他的肩膀,低声说:“外面有人。”</p>

月黑风高,大火烧在他们身边不远处,哔哔剥剥。三面大火,唯一留存的一个出口外,一片死寂。</p>

张行英侧耳倾听,愕然道:“没有……没有人声啊……”</p>

“这么大的火,唯一的出口,怎么会没有人围过来?”李舒白的声音也开始波动起来,“可如今外面,却一点人声都没有。”</p>

“有人在外面守着这扇门?”周子秦忍不住脱口而出,“难道我们一冲出去,就会万箭齐发?”</p>

“这里是成都府内,外面又没有掩体,不可能埋伏众多弓箭手。但——绝对有人埋伏在外,冲出去就会被斩杀。”</p>

众人的背后,都不觉冒出冷汗来。</p>

正在此时,后面的人已经开始向这边拥过来,有人大喊:“门在那里!快跑啊……”</p>

混乱之中,拥挤的人潮一片混乱,四下乱攘中,忽然轰隆一声,火光四溅——</p>

旁边烧得朽烂的楼阁,整个倾倒下来,后面的人群顿时拥挤踩踏,摔倒的、受伤的、被火烧的、被烫到的,种种惨叫哀叫声不绝于耳。</p>

唯有他们五人,被围困在火堆之中,灼热的火已经包围了他们全身,衣服头发都被燎焦,唯一的生路,只有前面这扇门。两旁的墙都被烧得滚烫,旁边的树木尽在燃烧,局势危急。</p>

滚滚浓烟之中,烟雾骤聚骤散之际,黄梓瑕抬头看见前方女墙上,有人正在窥视这边,向着下面挥手致意。</p>

她转头对李舒白说道:“他们已经发现我们了,正在等我们自投罗网!”</p>

李舒白略一点头,目光再度投向那扇门。</p>

被张行英扶着的景毓,原本一直捂着自己的口鼻跟着他们踉跄出逃,此时忽然取下湿布,放开张行英走到门口,说道:“王爷……属下就此辞别。”</p>

张行英愕然,下意识问:“你要去哪里?”</p>

“只要我出去,就不可能成包围之势了。”他声音嘶哑地说道。</p>

李舒白在他身后厉声道:“景毓,不得胡来!”</p>

景毓只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浮起一个仓促的笑,便转身向着门上撞去。</p>

已经被火烧得朽透的门扇立即连同门上的锁一起倒下,他连人带门重重跌在外面的青石板上。</p>

就在他落地的一瞬间,有数把刀向着他倒下去的身体刺去。</p>

果然如他们所料,外面有人埋伏。</p>

就在刀剑加身的时候,景毓不管不顾,撮口而呼。在一片黑夜之中,这尖锐的哨声穿透了滚滚浓烟与混乱的人声,引得周围一阵波动。</p>

身后的众人与浓烟一起冲出,那些人只来得及攻击到第一个出来的景毓,李舒白与张行英、周子秦都已经飞身跃出,避开了第一波锋芒,随即在烟雾滚滚之中,夺得兵刃。</p>

几人借助浓烟与黑暗隐藏身体,迅速欺入对方阵中,挥刀乱砍。</p>

李舒白挡住攻势,黄梓瑕赶紧拖起景毓,将他扶到外间巷子口。把守巷子的人想上来阻拦,被李舒白直接砍杀。</p>

火势更烈,在大火掩映之中,天上的星星都失去了光芒,显得黯淡起来。</p>

在烈烈火光之中,她看到周围有数条人影迅速欺近,直接杀入刺客群中。</p>

是王府军的精锐。在她走访案件的这几日,他们已经在成都府集结,并且迅速聚拢到李舒白身边了。景毓刚刚的哨声为他们指明了火场中夔王所在,如今一切已经无须担忧。</p>

她便低下头,将一切交给李舒白处理,只将景毓尽可能远地拖离火焰和厮杀,以免被殃及。</p>

巷子外有人大喊:“这边有人跑出来了,救火啊!”</p>

附近百姓们拎着水桶纷纷跑来,埋伏的人本就已经失去了将夔王杀死在火场之中的时机,如今见势不好,只能丢下几具尸体转身便跑。</p>

李舒白示意他们不要追赶,让暗卫们去办即可。毕竟几个人都疲惫不堪,骤脱大难,哪有精力全歼这些人。</p>

他们聚在景毓身边,见他原本已经止住的伤口,再度崩裂,再加上他冲出大门时引了数刀,此时全身上下淋漓浴血,已经再也没有活命之望了。黄梓瑕赶紧将他交到张行英手中,说:“快点,我跑去叫大夫……”</p>

她跑了两步,又听到李舒白低声叫她:“不必了。”</p>

她愣了愣,回头看向景毓。他握着张行英的手,眼望着李舒白,低低地说:“以后王爷身边……暂时……可能没有人伺候了……”</p>

虽然在山道上被冲散的护卫有许多已经重返,但景荣与景祥就此失散未归,李舒白身边毕竟没有近身伺候的人了。</p>

张行英握着他的手,忍不住眼中涌上眼泪,低声说:“我……我会在。”</p>

景毓的目光转到他的脸上,艰难地笑了笑,说:“你这被开除的小子……行不行啊……”</p>

李舒白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注视着他,轻声说:“不必担心我,你安心去吧。”</p>

景毓却只握着张行英的手,那已经开始溃散的瞳孔,转向李舒白,又转向张行英。</p>

黄梓瑕和周子秦赶紧把景毓抱住。</p>

张行英眼眶湿润,拜倒在李舒白面前。</p>

景毓的眼睛一直看着李舒白,嘴唇嗫嚅着,却没说出什么来。</p>

李舒白犹豫了一下,抬手扶起张行英,说:“你之前也是我仪仗队的人,现如今重新回到我身边,也算是有始有终。”</p>

张行英仰头看他,眼中那层水汽终于化成眼泪滴落下来,颤声说“:多谢……王爷!”</p>

景毓面容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神情,他似乎想笑一笑,但那笑容刚刚出现,随即又扭曲消散。</p>

旁边的门和围墙倒塌下来,里面烧伤的、摔伤的、踩伤的人争先恐后涌出。在一片鬼哭狼嚎之中,景毓的手默默垂了下来。</p>

李舒白握住他的手,放回到张行英的怀中。</p>

黄梓瑕看见李舒白紧抿的唇,还有微微颤动的睫毛。她默然伸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之上。</p>

大火直烧到凌晨,天边都被映成了红色。整个成都府的人都被惊动,从四面八方赶来救火。</p>

景毓的尸身被义庄的人运走,修整遗容。</p>

黄梓瑕与周子秦在那几具被丢弃下的尸身上搜索许久,发现他们做得非常干净,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表明身份的物件,连手中的武器都已经磨掉了上面的铸造印记。</p>

在城中携带随扈,毕竟不好,李舒白命身边侍卫们散去,有事暗中跟随即可。余下他们四人望着面前这片灰烬,都是默然无言。为了追杀李舒白,对方不但敢杀害岐乐郡主,如今连周围整条街的无辜平民都全然不顾,害得多少人葬身火海,又害多少人流离失所。</p>

“浑蛋……我一定要亲手揪出这个纵火犯!”周子秦咬牙,愤恨道。</p>

黄梓瑕皱眉道:“这么大规模的火,而且周围那几座楼全都被他们控制,前后门被堵被关,过程、细节无一不是事先策划好的。恐怕针对王爷的这群幕后凶手,其势力之大,远远不是你所能想象的。”</p>

周子秦撇撇嘴:“我管他们是谁,反正他们在成都犯事,身为成都总捕头,我就一定要跟他们斗到底!”</p>

几个人走出烧成瓦砾堆的巷子,忽然看见前面人群之中,有个女子焦急地在逃出来的人群中四下里寻找,辨认从里面走出来的人。她身姿婀娜,步履轻盈,即使面容上焦急异常,身影在这样拥挤混乱的人群中却依然显眼。</p>

周子秦朝她打招呼:“大娘,你在找谁啊?”</p>

公孙鸢抬眼看见他们四人,怔了怔后,才长出了一口气,快步走到他们面前说道:“我找你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