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若是不要我,青灯古佛我遁入空门,三千青丝全部剪了,全部给青青编成同心结当定情信物,让他生生世世都忘不了我,还有我的毛1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她说:“青青,桃花喜欢你很久很久了,我不是胡来的,是做了一辈子那样长远的打算的。”
她说:“我要陪你很久的,所以不能太快就老了。”
记忆里,小姑娘的声音总是又软又棉,那些动人的温言软语,挥之不散,萦绕在耳里,一遍一遍打磨凤青的理智。
她啊,倔强而坚韧,来势汹汹地要赴一场红尘的劫,灯蛾扑火,也势必要伤筋动骨。
凤青极力压抑的声音颤抖,他问:“你能陪我在这千年不沐的雪域里活多久?”手指紧握,深深浅浅地掐进掌心的骨肉里。
她许久的思考,郑重其事地回答:“活到我死的那一天。”眉眼里藏了一口泉,一干二净的纯粹。
她想,她会努力活很久很久,会不计代价,会倾尽所有。
凤青走近她,只隔了咫尺的距离,近得她一抬头,就能将目光撞进他深深的眼底,敛尽了所有神色,却忽然落了寒霜。
凤青问:“那你死后呢?”
桃花愕然失声。
死后呢?
她终归是人,不是白灵猫族,也没有哥哥那样的天赋异禀,怕即便逆天而行地修炼,也会事与愿违,怕她活一世,也不过匆匆百年。
是以,她不知道如何作答,只是怔怔地看着凤青眼底她自己微暗的剪影,还有他仿若凝结了一层秋霜的面容。
他问她:“是要我继续风雪为伴不知何年何月地活下去?”微顿,须臾,又问,“还是要我像上古的四尾狼一般,长眠在这听茸境的雪山下。”
分明是古井无波的语气,却像咄咄逼人,带了他与生俱来的清贵与强势。像是有尖锐的东西,温温吞吞地刺进心坎的地方,不凶猛,却密密麻麻地疼。
“所以,你,”桃花仰面,眼睛微红,“不愿意娶我吗?”
凤青唤:“桃花……”
他叹了一声气,什么都没再说,唇边溢出的叹息融了皑皑白雪的冷,平白为他添了几分荒凉的孤傲。
似有千言万语,却一言不发。
凤青啊凤青,怕吗?
她死死睁着眼睛,任凭泪花儿打转,也没有落下来,牙齿将苍白的唇咬得殷红,很久才开口,声音有一点哽咽:“青青,我现在不想理你了,不要你跟着我。”
不等凤青言辞,她转身便走,第一次将背影放在凤青视线里。
凤青清冷的眉眼,一霎芳华陨尽,徒剩大片大片的灰暗。
“凤青1
突然,走出去的小姑娘又跑回来,喊他的名讳,两个字,不似她撒娇乖巧时的软糯。
这是第一次,桃花喊他凤青,不带亲昵。
她瞪着他,恶狠狠地说:“我的聘礼,不准丢掉。”
说完了,这次她是跑出去的,脚步声很重,还撞倒了藤木的椅子,将地板蹬得很响很响,将门也摔得乒乒乓乓,刻意似的,就像凤青的思绪,天崩地裂了。
他捏着那块莹白的玉,指尖泛红,片刻,徐徐抬头,微微一拂袖。
“咚——”
一声撞击,随即,小筑外便有声音颤颤求饶:“妖尊饶命,妖尊饶命。”
凤青站在原地,眉眼都未抬:“听见了什么?”
那声音的主人似瑟瑟发抖,哆嗦着道:“孝小妖只是途径此地,什么、什么都没听见。”
“滚。”
声线平缓,却冷冽得像渡了一层霜,砸得屋外的那只雪鸟翅膀直抖,吁了一口气,拍着翅膀逃也似的飞去了沉雪苑。
这会儿,天微暗,听茸境上的那一方天,似笼着一层灰色的网,略微压抑得沉。
梅园静谧,偶尔雪鸟起起落落,唯有小姑娘又细又软的声音似自言自语,念念叨叨了一路。
来来回回,不过两句。
“臭青青。”
“再也不理你了。”
小姑娘嘟着嘴,眼睛微微肿着,通红通红的,好不惹人怜爱。
“臭青青。”
“不理你!不理你了!哼1
她一边嘟囔,一边用脚踢地上的雪堆,泄愤似的。身后,鸣谷一路小跑,好说苦劝着:“我的小祖宗,雪太大,您先回屋去。”
桃花回头,瞪了一下,赌气似的伸着脖子嘴硬:“我不回去1
鸣谷再劝:“殿下——”
她不听!她不听!她就是不听!
直接打断了,凶神恶煞似的,小姑娘嚷嚷:“你去和青青说,我走了,我、我、我……”我了半天,桃花咬牙切齿地吼,“我再也不要他了1
吼完,头一扭,她拔腿就往外面跑。
“殿下!殿下1
鸣谷心里头急,赶紧去追,只是步子刚迈出去,少女面无表情地挡在他面前,一个字一个字道:“我家公主不要他了。”
“……”
这梅花酥,跟个冰块似的,拳头最硬了,鸣谷看着跑远的小姑娘,心急火燎地:“可别出了什么幺蛾子埃”
再三瞧了瞧梅花酥,鸣谷只好打道回府,不死心地一步三回头。
桃花早跑没影了,梅园尽头就是听茸境的出口,梅花酥跟在她后面不远不近的距离。
脚步一顿,梅花酥突然大喝:“出来1
前头的小姑娘也回头了,寻着梅花酥的目光看过去,梅树后面藏了人影,露出白色的一角裙摆,尾处坠了星星点点的刺绣花儿。
桃花喊:“霍狸姑姑。”语调略微疏离,“姑姑有事吗?”
霍狸从树后徐徐走出来,眼波清宁。
她说:“公主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鸣谷匆匆赶回听茸小筑,掸了掸雪,刻不容缓地推门进去,还未见人影,便听见凤青略微急切的声音:“她呢?”
鸣谷进去,看了一眼妖尊大人的脸色。
嗯,十分难看,眼里乱糟糟一团,发髻衣衫都有些不着边幅。
鸣谷回道:“小殿下说她要走了。”
凤青眼眸沉了沉。
鸣谷又道:“小殿下说要回大阳宫,说她不回来了。”
凤青眼眸又沉了沉,嘴角紧紧抿着,僵直地拉成了一条薄薄的线。
鸣谷不知道这两人怎么了,当时只在外面听见小祖宗说什么不要跟着、聘礼啊什么之类的。
应该是吵架了。
稀奇了,几百年头一回见妖尊大人如此情绪外露。
鸣谷察言观色着,小心谨慎地补了最后一句:“小殿下还说,”气压低得他喉头发痒,声儿发紧,继续抖着音说,“她再也不、不要您了。”
果然,这句话后,凤青那装满山水与清秋的眸,暗了个彻彻底底,一片颓靡,不仅如此,细看,还有一抹痛色。
痛色?
对,是痛苦的颜色。
听茸境高岭上的神佛,终于彻彻底底变成了普通人,有了人间烟火跟喜怒哀乐了。
鸣谷赶忙宽慰失魂落魄的、他的神佛大人:“鸣谷觉着,殿下就是年纪小,恼了便说些气话,哪会真不要了妖尊您。”
他就是再老眼昏花也看得出来小殿下那满心满眼里装的他家神佛大人。
凤青垂着眼,睫毛又浓又密,牢牢遮住眼底的颜色,只在眼睑下面落下重重的乌黑色。
“她不想理我,不让我跟着,万一,”他顿了很久,声音缥缈得像高高坠着,“万一她真不要我了怎么办?”